2017年10月24日 星期二

【(對台灣選舉文化的當頭棒喝!) 茉莉花革命、突尼西亞與阿拉伯之春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來台演講系列之二】

陳玉峯

台灣尚未開花的茉莉!

來自地中海北非的茉莉花,究竟與台灣人的茉莉花有何異同?
茉莉花這一屬(Jasminum)植物大多芳香、色白,廣泛見於歐、亞、非洲,早已經是世界性或世人喜愛的物種。以茉莉花或其栽培品種為國花的國家,例如印尼、菲律賓、巴基斯坦及突尼西亞。
或說,香氣嗅覺加上潔白高尚的茉莉,延展成為人們心目中的清新可喜、理想或希望的象徵,不記何等遙遠的古代,已然成為人類居家尋常喜愛的伙伴,無人在乎它是原產、外來,流浪或宿存。
它,因為是突尼西亞的國花,而2010年底、2011年,突尼西亞發生了系列嚴重的反政府示威抗爭,被稱之為茉莉花革命,且延展成為阿拉伯至少六、七個國家民主風潮的運動,被稱為「阿拉伯之春」,甚至於燃燒到中國。


茉莉花革命影響了阿拉伯世界的民主運動。
(來源:https://goo.gl/cfPZBx)

六、七年連鎖運動的風潮下來,只有突尼西亞尚稱成功,進行了民主轉型,其他各國大致上全部失敗,中國的「茉莉花」運動甚至於花苞未現,就被強摘枯萎!
突尼西亞之所以尚稱成功,直接的原因是相對成熟的公民社會,以四大團體為代表的溝通對話,建立多元民主體制的合作,化解內戰的危機,完成憲政體制,成功轉型民主。
突尼西亞是北非的阿拉伯國家之一,它的東北部以1,148公里的海岸線銜接地中海;國界西邊是阿爾及利亞;東南界跟利比亞為鄰,面積162,910平方公里,是台灣的4.53倍,其中,五分之一是撒哈拉沙漠,約6成面積是地中海型氣候下,肥沃的可耕地,先天條件優良,因而很早年代即成為迦太基(Carthage)的發源地。這個古帝國在紀元前,曾與羅馬帝國PK,前後打了三次大戰,名將漢尼拔還一度要打進羅馬。可惜後繼無力,西元前146年,反而被羅馬所滅,成為羅馬的非洲行省。
後來,先後隸屬於汪達爾王國、拜占庭帝國、阿拉伯的鄂圖曼帝國等。1881年成為法國的保護國或殖民地。
1956320日獨立為突尼西亞王國,但很快地被終結掉。1957725日,民族主義領袖哈比卜˙布爾吉巴崛起,就任共和國首任的民選總統,強力推動現代化,被稱為「布爾吉巴主義」,也就是經濟自由化。
哈比卜˙布爾吉巴的統治竟然長達30年,他靠藉民族主義的招牌、現代化的改變、所謂的「收買人心」,以及「伊斯蘭運動」,而維持其強權。直到1987年,扎因˙阿比丁˙本˙阿里發動不流血政變,將之推翻。
說來有趣,本˙阿里的政變叫做「茉莉花革命」,2011年他被迫流亡到阿烏地阿拉伯的民主轉型,也叫做「茉莉花革命」,這兩朵大小不一的「茉莉花」彰顯出,茉莉花是和平民主轉型的象徵。
自從1987年本˙阿里掌權以來,1994199920042009年他都順利連任,夥同他之前的布爾吉巴30年總統的漫長,當然不是自由、民主的「常態」。本˙阿里擔任總統以降,他延續布爾吉巴「經濟自由化路線」,吸引大量外資,在19872007年的20年間,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每年平均以5%增長,讓突尼西亞的經濟發展,締造「非洲第一」的「突尼西亞奇蹟」,成為開發中國家的樣板。
然而,隨著經濟自由化而來的,種種人性解放的思潮也會挑戰民族性、宗教性的傳統父權結構,人權的興起自不在話下。
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重創突尼西亞的旅遊業,旅遊業連鎖或周邊基層的影響首當其衝,失業率(特別是年輕人)節節高升,加上通貨膨脹、政治腐敗、言論等欠缺自由,民眾因生活條件低落,社會蠢蠢欲動。
統治長達23年的總統怎可能不腐敗?突尼西亞早已淪為警察國家,而且,總統家族結合黑道,或說黑白同道長年壟斷利益,人民當然怨聲載道。
20101217日,西迪布吉德市的一位26歲青年穆罕默德˙布瓦吉吉,他是位水果攤販,由於他沒有擺攤執照,攤車被警方沒收。他抗議,卻被一位女性官員打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恰好打中了阿拉伯文化的大忌,對男性極大的羞辱。
布瓦吉吉被摑掌之後一小時,他在政府大樓前引火自焚,後來死於醫院。這把火引發了群眾長年的壓抑與不滿,加上當地政府漠視,只把該女性官員調職。於是,手機茉莉花「花香」無遠弗屆地傳播,引爆有史以來突尼西亞最嚴重的反政府示威,要求本˙阿里為此事負責。

軍警驅散示威民眾。
(來源:https://goo.gl/jy33ad)

本˙阿里竟然宣布解散國會、重新大選,但示威抗議活動早已燎原,暴力頻生,全國治安形勢崩潰,國會大選無能舉辦,2011年初,本˙阿里被迫將權力交給總理,自己流亡到阿烏地阿拉伯。
2011115日,憲法委員主席宣布,國民會議長臨時代理總統,2天後,聯合政府宣布國家和政黨分離。然而,強人政治一旦瓦解,各種政治路線、集團利益、宗教派系、階層矛盾……不斷引爆,更頻頻出現政治暗殺,眼見即將引起內戰,幸虧軍方維持中立,2013年夏季,總工會,工業、貿易及手工業同盟、人權聯盟及律師協會等四大集團開始運作「全國四方對話」,歷盡人類政治史上所謂「多元民主體制」的協調,只以半年時程,2014126日,制憲大會完成共識,通過新憲法;1123日完成正規總統選舉,埃塞卜西當選新總統,成功地完成民主轉型。因而2015年的諾貝爾和平獎頒給了「突尼西亞全國對話四方大會(集團)」,肯定其在多元民主體制,做出了決定性的成就。
然而,2011年的茉莉花一旦起火,靠藉手機網路立即性的連結,帶動革命風潮,於是,埃及、利比亞、葉門、敘利亞、巴林等等穆斯林國家紛紛起義,強人倒台、內戰紛紛,因而從突尼西亞開啟的茉莉花革命,就展開了「阿拉伯之春」,如今,茉莉花歷經七年的驚濤駭浪,花朵依然開展,新、舊問題也不斷燃燒。
我沒有在穆斯林國家蹲點,對他們的歷史文化、民族性格等等,也一竅不通,我沒有資格切入真正結構性、因果性的評析。這次我們邀請突尼西亞的當事人來台演講,引起我龐多的困惑或疑問,也許可以跟主講人梅沙悟德˙荷穆達尼等人多多請益。
我暫時想起的困惑,例如:
一、諾貝爾和平獎的宗旨是:為促進民族國家團結友好,取消或裁減軍備,以及為和平會議的組織和宣傳盡到最大的努力,或做出最大貢獻的人。
如是,或可簡化為「為世界和平作最大付出或奉獻的人」,而2015年和平獎頒發給突尼西亞四方對話集團,歐美國家的價值系統或政治算計的比例或程度有多少?受獎團體及突尼西亞全國對此獎的見解、感受,隨著時空變遷的傾向是何?穆斯林許多國家的看法又如何?和平獎等內涵,或人類的思想、價值觀、哲學背景、宗教情操或意識形態等等,又如何前瞻演進?
二、突尼西亞人權聯盟主席的阿卜杜薩特拉˙本˙穆薩,曾經表示(201510月)他願意在香港推廣突尼西亞經驗,則中國共產黨政權能否接納?台灣呢?當理性遇上異文化、意識形態、政治現實之際,能否發揮的前瞻契機是什麼?如何創發?
三、突尼西亞強人獨裁者一夕垮台之後,各種宗教派系將憲法加重許多伊斯蘭色彩,且各方人馬搶奪新權力的瓜分,政治暗殺頻傳,而內戰將起之時,總工會挺身倡議各方組成全國對話機制,並力邀其他三個最有影響力的民間組織加入,且其目標單純:伊斯蘭政黨交出政權,制訂新憲法,並訂出新選舉制的時間表。
他們之所以成功,迫使原本對立各方,走上理性對話及道德勸說,可以說,很可能最重要的關鍵在於當時並沒有超強的一方,而是各方勢均力敵?也有許多觀察家認為突尼西亞具有最高比例的已覺醒的年輕人族群,具備公民社會的西方思潮,且婦女解放程度,堪稱穆斯林國家中之最高。還有種種其他的事後解釋。
無論如何,一項耀人耳目的事實是:突尼西亞當時的政黨與政客們,跟其他陷於動盪中的國家一樣爛,他們竟然可以靠藉無黨派的組織,以及許多位傑出無私的人才運作而達陣?
這項特徵恰好擊中台灣將近半個世紀以來,選舉的迷思或盲點,台灣歷來選舉最荒謬的現象之一:「二元對立,西瓜偎大邊!」;「沒有第三黨存在的空間」!長年來每逢選舉,明明就有五、六位候選人,傳媒、民眾只聚焦在「二拚一」,因為大家彼此都「相勸說」:那個選不上啦,不要浪費你的選票,不管他有多優秀!太多選民直接放棄「選擇改變」的民權,聽任永遠爛下去的迷思,所以黑道、買票、既有爛人可以繼續爛下去!這是沒有選擇的假選舉。
這套迷思的腦袋價值觀來自宗教幾千年的愚民及洗腦效應,也就是從來「政教合一」的統治術,卻沒有信仰與宗教的本質。當然,還有龐多的現實或勢利眼取向的原因。
簡單地說,台灣人民(迄今)被奴性化的灌施太長久了,「奴隸當久了,建不了國」!
相對的,物質經濟基礎遠比台灣低46倍,太多指標遠遠落後於台灣的穆斯林國家突尼西亞,多數年輕人卻有了驚人的自覺比例!可以改變的叫現狀,他們揚棄了既有的領導人或政客,他們選擇了理想、理性本身!
而我想聽聽來自北非的友人,對台灣現狀的迷思有何見解?
四、我也想探問穆斯林的人權鬥士,當你們批判歐盟採取「歐洲堡壘(Fortress Europe)」政策,實施更嚴格的邊境管制,並在地中海一代增加軍事武力邊防,導致經由突尼西亞,逃避戰亂或生態災難的難民的非常態移民(偷渡)湧向歐洲,更多的難民命喪地中海時,請問:換個議題,我在網路上看見穆斯林年輕貌美的婦女,不知犯了哪條習俗戒律,被族長鄉人下令半活埋在土坑中,然後由族長(?)開始隔一段小距離丟擲石頭砸中眉心,血注流下後,鄉民一一狠擲,更強迫小男孩,一樣砸向該女士。小男孩百般不願而顫抖,最後還得死命地拋出,擲不中還得重來!最後,該女士垂頭在血泊中死去!那畫面每閃進我腦海就想嘔吐!這樣殘忍的私刑,或傳統信仰的習俗之與人權之間的關係是何?!
婦女看手機被處死、被強暴一樣被處死、為求知識讀書被處死……一系列罄竹難書,在別的民族、人民看來是凶殘至極、泯滅人性的殺戮,試問受害者有無人權?當人權與習俗、戒律、教條、信仰、男性沙文等等遭遇時,穆斯林的人權鬥士的態度、見解、行動、策略為何?
我相信此類問題一向是司空見慣,而我從《古蘭經》似乎也可讀出完全相反的解釋,請教:宗教信仰是何等的魔力?真神許可或訓示了何等的啟發?
我這疑問「很幼稚」,各種詮釋也多如牛毛,但我只想從血淋淋的真實案件,探索人權鬥士的人權思維。

我的問題無窮,我以一生的行為來作答,我們也都將以一生的行徑,面對終極的考核或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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