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隨時隨地都可看見眾生的生老病死,自己也經歷多次至親好友死亡的斷續過程,誰人都無法免除,自己也常省思、準備好「無憾」生死。好好地生、好好地死。
然而,人類有文字史以來,這類美美、智性的、有刺激或啓發性的說法數不清,很是感動人,但絕大部分都只是營造了虛幻的妄相,或說引發人們對美好、理想的想像,而非關講述人的如實或事實。
因為大家很大的比例只是「生物性」地活著、「常態式」地反應,誰都渴望超越自己無能的天啟,聖人啦、偉人、神明之類的,就是集體無能的相濡以沫,塗抹出來的古老的潘多拉神盒。
看得透徹、真得超過尋常值太多的人,只好寫出「孔子問道老子」的寓言;西方人較率真,如房龍,直接拆穿神寓、神話;我一直想要穿透語言、文字的本質性的虛與偽,但它們本來或一向就是指月指,溝通的形上橋樑。
大約2餘年來,一直都覺得幫我理髮、大我一、二歲的阿嬤快要剪不動煩惱絲了。她早已耳背,跟她說話得要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連接,再靠她耳上的助聽器黏結。
我一年四次看著她剪下我「恆定式」髮根的生長,三個月長出長度約0.5-3公分,或平均每天生長0.006~0.0333公分,也就是說我一生長出的。短於10公尺,而這位阿嬤已經剪掉我大約3公尺長的黑到白髮。
她、眾生與我的生命本質無有差別,她、眾生與我如同草木,逕自生長各自的毛髮,而有了彼此在生態體系之中的相互複雜的關係,她理她的髮,我寫我的字,我們都好好地生,也會好好的死,無論死的過程或經歷。
每次我騎著腳踏車去理髮時,順道也拍攝家戶盆栽的花草樹木,2020年的「秋理」,拍的是紅花玉芙蓉、紅粉撲及豔紅合歡,它們來自遙遠的地球另一邊,而且生育地多半是乾旱的沙漠惡地等,台灣人蒐奇獵豔,永遠不滿足於繁複的色彩、造形,卻對自身的綠色海洋棄之不顧。奇花異卉當然美麗討喜,問題不在於外不外來種,而是我們以瘋狂式的攫取、消費然後消滅的唯物、殘暴,卻冠以美學、綠化的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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