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上百冊拙作在取書名時大抵隨緣如意、一揮而就,從來不像本書,要題書名時卻擱淺超過半個月。
原本這是我山居記事序列之一,就老老實實地《山居記事》不就了了?大概是商周執事慎重其事,斟酌再三,幾次探詢作者意見。
不問則已,一問,如同已故大畫家張大千先生,有天有個小女孩問他:「張爺爺,您的鬍子那麼長、那麼多,晚上睡覺時是怎麼擺放的?」本來張大師一向與他的鬍子相安無事,從未在意。經此一問,據說有好長的一段時日,睡覺時怎麼擺放都不對勁。
一片山林四、五層空間結構,萬萬草本地被、灌木、喬木、附生、寄生、藻菌數不清;每片葉子、每朵花蕾、每個果實、每株生靈如實自在,都是每個芽尖細胞倆倆分裂、生長的瞬間,伴同無窮有機、無機環境因子動態的總平衡,哪裡有無數可能性的最大公約數,就往哪兒冒。
我問任一株綠精靈你為何長得如此,每株都會一楞而停止生長、立槁而死。
山林記事是無事。
斷續山居後,自然而然探向究竟處,卻發現每刻當下、每個心識同萬象交會處盡是究竟,如假包換也無真,無所住而生心,心不知心,是伴同山林任何一絲絲徹底的唯一而生,是心不自心,因萬象相應而示現。我,也不自我,我只是展讀無窮識界中,不經意的書籤,暫時佇放在已讀、未讀、將讀的動態驛站。
再一展天書,每片時空盡是驛站,轉訊無窮、不知所終。
青少年期曾經幾次跟麻吉友人阿昌,靠在台南火車站月台欄柵上,看來去匆匆的旅客,各自鎖定一張臉,立馬編出一個故事或小小說,彼此說給彼此聽,我們在1970年代寫「臉書」,寫出萬象離奇。
後來連續展讀山林天書將近半個世紀,不只從每個生靈看自己,全然不必編故事,呼吸之間都是神奇,我是山林自然書籤,鑲嵌、斜插在草葉、花瓣之間,但待朋友們信手展閱,我們究竟處的無窮性靈,從銀河星辰,普唱到地心。
我從地上撿起4片芒果的落葉、1片阿勃勒,任一生命的軌跡盡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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