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2011年1月27日台北反國光石化遊行。
千禧年是個生界及文化大變遷的「遷急點」(註:河流形成瀑布的遽轉處),正是台灣政經、社會價值觀、一切社會行為的重大轉捩點,也是社會典範徹底解構的開始。
千禧年之前,尾隨解嚴前後各項社會弱勢運動興起的環境或保育抗爭,正義凜然、各方護持,特別是在台灣報紙、傳媒都得顛倒過來看的年代正要瓦解,第一線的記者因為相對了解「真相」,紛紛因看不慣而投入形形色色的運動,環保運動自不例外,因而傳媒也特別重視環運的正面報導。
由於世代從來都是交疊連續更替的,台灣的環運人士在千禧年之前算是第一代,或勉強算是模糊的二代,我也勉強在自然生態保育面向算是第一代。
我還在國家公園任職時,1987年即在逢甲土地管理系兼課,1989年則在東海大學生物系兼了一門「自然生態保育與國家公園」課。大概是時代氛圍的影響,雖然僅只一個學期的選修課,卻有幸結緣了一些年輕世代,例如王豫煌博士、蔡嘉陽博士、林笈克(博士拿到没?)、吳聖傑碩士、林艾德先生、馬士元先生、何秀蘭小姐、郭榮信先生……(註:我若記錯,請告知),也就是「東海幫」的諸多人才。學生們對我「超好」,我永遠記得我38歲生日,一堆學生使用38種植物的果實,黏製成一幅立體的台灣地圖,加上「陳玉」二字,以中央山脈及玉山為「峯」字,在夜間摸黑到我住處送我,而我卻不好意思地跟他們玩捉迷藏。
當年,我從沒想過我會刺激出什麼社會人才,2、30年過後,我才瞭解這批學生當中,甚高的比例都是社會菁英棟樑人才,可貴的不只是各具特定的專業,而在於明辨是非、忠厚不二、腳踏實地、堅持浪漫的情懷,且不時在世代公義的種種面向,奉獻可貴的情操撥亂反正,而扭轉生界世代的命運,蔡嘉陽博士就是這樣的傑出者!
然而,2010年代初葉,我從電視節目上看到成熟穩健的嘉陽侃侃論述、從容迎戰任何議題時,我欣賞、讚嘆之餘,並不知道他的情操養成過程與我有何相干,直到後來,有次公共電視訪談他時,他說出了1989年修習我的課,所受到的啟發云云,我才知道他與我的因緣。
嘉陽投入環運第一線戰場時,時序已然進入典範快速瓦解的2010年前後,他面對的,正是政經極為詭譎幻變的龐大勢力,他更面臨3、4百年「華人」在台拓殖史的「詛咒」拉扯,也就是狹隘的「民族主義二分法」的「忠、奸」之辨!而以嘉陽的泱泱胸懷,大概是年輕氣盛的可愛,免不了還得憤憤不平。這面向在台灣「悲劇史」上罄竹難書,甚至於演變成如今的網渣潑糞駡街、下流無極限,而能洞燭結構性長遠因果關係的智能愈加流失殆盡,幸虧台灣福地,永遠代有傑人扛下半邊天,嘉陽捨我其誰的承擔,值得大大喝彩!
3、40年來台灣環運極具戲劇性,國光石化的戰役道盡社會價值變遷的荒謬。
2005年DPP政權提出國光石化開發案,先是雲林離島的環評碰壁,2008年轉進彰化,且以政權移轉,留予KMT決定。極為諷刺的是,2011年4月,DPP代表人物反對原先他們黨所提出的開發案,KMT代表的人半支持敵對黨的本案。接著,在嘉陽等環團的努力下,讓KMT決定「中油公股不支持在彰化的開發案」,逆轉了大約6年來的爭議,更弔詭的是,由於美國頁岩油田開發的成功,環團延緩開發案反而拯救開發投資者免於賠大錢的命運!福禍、正反不時開玩笑,政黨的顏色或主張,遠比蝴蝶的色變還精彩,蜥蜴也不如政客的善變。
環保本來就是最先進的政治,若論色彩,必也紅、橙、黃、綠、藍、靛、紫、紅外線、紫外線、α—、β—射線,外加宇宙其他全射線!畢竟人性的演化還很生物性,從個人私利,經伴侶、家庭、氏族、部落、鄉鎮、地區、社會、國家、種族、人類、動物、植物、生命、生界、生態系、地球,到宇宙等範疇,人心在乎的,愈來愈稀薄到甚至完全不沾鍋。而環保議題多在生界以上的維次考量,這也註定了環運者理想性的悲劇「命運」,因為他們看得「太遠了」、「太理想化了」,註定的,必須忍受、承擔珍稀人性的大考驗。
堅貞「環運人士」的桂冠在雲端、在天上。人世間,他們常常只是個備受煎熬的「獨者」。從某個角度看,嘉陽一路走來,正是如此的進程。
《搶灘:彰化反國光石化之戰》銘記著台灣,也是全球環境議題的一座里程碑。
印度阿占塔(Ajanta)一座石窟內有段銘文:
「一個人只要在世間留下清晰生動的記憶,他就會繼續在天堂享受幸福。因此,人們應當在山間建立一座紀念碑,讓它永存於世,與日月同輝」
嘉陽沒想這些。他只是忠實記載台灣環境進程的一個重要驛站的故事,他書寫成傳承、智慧的火把,為台灣留下「清晰生動的記憶」。是為序。
陳玉峯2021.4.16
於大肚台地
2010年4月22日世界地球日馬英九接見環團談國光石化 |
2011年4月3日參加萬人反國光石化餐會與自救會溝通 |
2011年4月4日馬英九到濕地參訪 |
2010年10月藝文界反國光石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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