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lonix regia
陳玉峯
吾輩的蝴蝶夢(2020.8.19;台中)。
有時候,童年某些鄉野的影像會從腦海的間隙掃過,例如廟埕榕樹下,麵攤一盞60或40燭光燈泡的昏黃,映射著清湯冒生上來的水氣,裊裊隱入暗黑的蒼穹,古老的夢境似近還遠。
有時候,青少年時代的流行歌也會浮現。我到現在還搞不懂為什麼1970年尤雅的〈往事只能回味〉,在每段歌詞之間的伴奏,會被吾鄉小孩加唱了兩句重覆的「豬母毋食䊩(ㄆㄨㄣ)、豬母毋食䊩(ㄆㄨㄣ)!」,一想起,我會無釐頭地傻笑,如同兒童的順口溜:「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沒人知道為什麼少了三十?如何而冒出二五六、二五七?小皮球跟香蕉油又有什麼關係?
1950年代出生的我輩人,乃至1980年代吧?每當熊蟬開始喧囂,每個小孩都會唱的「驪歌初動,離情轆轆,驚惜韶光匆促⋯⋯」,偏偏我都忘了後面的歌詞:「⋯⋯揮戈長白山麓⋯⋯矢志復興民族⋯⋯」;還有,幾乎每個小孩的作文簿,都會存在過的「名句」:「又到了鳳凰花開、驪歌輕唱⋯⋯」,甚至於直到今天,有些學校依然延續著如此悠久的「傳統」,然而,鳳凰木的盛景,早已走到了下坡,太多的新興外來景觀樹種,大量地取代了它,然而,大約1990年代之後,它從南台的半馴化,走到了中部的自生。
千禧年前後,我從東海大學撿回來的豆莢,丟在小小的後院花塢,自行長出苗木,只以6、7年的時程,長成5層樓高的大樹,還形成大片的板根,招惹鄰居抗議,不得已忍痛請人鋸除,加上大機具吊掛才清除。殘幹則三度抽長側枝,苟延殘存了2、3年。
我從小在家鄉看著鳳凰木,成長乃至向老,在台灣的平地、低山丘陵,到處望見鳳凰木。它不只是台灣遍佈的地景樹,更陪伴著龐多台灣人走過無奇不有的人生萬態。而我看著年輕的鳳凰木喬木,如同現今的大學生,我確定現今的中、小喬木,截然不同於我年輕時代的鳳凰木。
小時候,每當鳳凰花開,我們總是撿拾它的落花做「蝴蝶」。
我們選取花萼片5片當中較大、較平的一片,撕開內側一層,再將4片花瓣權充蝴蝶的4片翅膀,花瓣柄放在仿如胸腹的萼片上;萼片上端,擺放幾根(通常2根)長長的雄蕊柱,權充蝴蝶的觸角,再把原先撕開萼片的內層,原壁貼回去。因為萼片撕開來會泌出黏液,再回貼時形同膠水。於是,一朵鳳凰花做成一隻蝴蝶。每「隻」做出的「蝴蝶」,樣式都不一樣,不僅是擺設的差異,我們都明白,每一朵花都不一樣。
我很早很早就已不認得家鄉的鳳凰木了,鳳凰花開、又開、再開,如今,鳳凰花開不是記憶中的5-7月,而是5-12月,甚至落葉前,還有幾株或幾串走偏鋒。
也許經歷人間事多了,對人性也相對透徹了,殘存的生命不再對世間法有何眷念,只感受時間、生命的消逝愈來愈快速,鳳凰花開直是連綿不絕,而我連落花也搆不上了。
據說原產於魔幻島馬達加斯加的鳳凰木,隨著重商主義流行全球亞熱帶、熱帶風候地區,台灣在1910年代前後,多次跳島傳進了南台,且後來造就了「鳳凰花城」的地名,同時,一波波如浪震盪席捲全台。
鳳凰花開(2017.8.16;台中)。
鳳凰莢果(2017.10.5;台中)。
樹葉落光(2017.12.3;台中)。
全樹落光(2018.4.5;台中)。
落葉季節(2019.2.17;台中)。
落葉季節(2019.3.30;台中)。
新葉探首(2019.4.22;台中)。
發育不良的豆莢似魚(2019.5.1;台中)。
全樹盛葉生長完成,初花(2019.5.14;台中)。
鳳凰花開(2019.5.24;台中)。
同株鳳凰樹(2019.6.27;台中)。
我所看過的鳳凰木,喬木的樹高在10-30公尺之間,樹幹皮通常淺灰平滑,老樹常見熱帶雨林的板根胎記。它的二回羽狀複葉小葉龐多,多到我不想計算,而它的初生羽葉仿同一片片羽毛,美得很純真、天真。
曾經,鳳凰木的花海艷美味,幾乎被供奉為全球名樹之一,然而,人類的審美觀從來歧異多變,現今如鳳凰木的花紅,似乎已淪為徐娘半老,厚厚的一層層胭脂口紅。
從鳳凰木落葉的天性,可知它的祖先是從年週期旱季的地理區演化出現今的物種,也可瞭解它的立地條件為中生到半旱地,而當然也是向陽族的一員。
植栽設計得考慮板根的形成。它的地景效應除了行道遮蔭之外,落葉時節恰為寒流來襲增加光照。
年輕的鳳凰木(2020.8.16;台中)。
這株是我常拍攝的老朋友(2020.8.19;台中)。
新葉如羽毛,夏花如熱血(2020.8.19;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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