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了什麼足跡？】

陳玉峯

　　2020年9月上旬，整個院子到處都是台灣稻蝗新生的若蟲，跳來跳去，這是農村生態系尋常的一景，夏秋之交，如同尋常亞熱帶穀物的二或三熟，昆蟲相也有同樣波次的世代交替？我想起已故陳冠學前輩的田園。

　　我寧可忘卻生態學對自然生態系的認知，只以面對豐富生命樣相的驚喜與邂逅，就像逢機跳上我車前窗的短腳異斑腿蝗，我拍攝牠，也凝視著牠那缺失了一隻後大腳的身軀，想著生命無限的故事，說是悲憫也不是。

一隻斷了右大腿的短腳異斑腿蝗跳上了我車前（2020.8.7）。

　　我晾曬衣服時，一隻刺副黛緣椿跳上了衣架，再飛停在我身上。我拍牠，也抓起牠放在芋葉上再度拍攝。

　　我只是在這樣的時空，隨時逢機對生命的際遇留個影像切片。這是一個古老的生命議題。

　　小時候我走在海灘時，看著一路歪斜的足跡，陣陣波浪湧了上來，足跡消失了，我問自己我走過了嗎這一段？我68年歲月，鑿出了什麼痕跡，而痕跡是生命嗎？佛陀年輕時觀見眾生的生老病死、無窮苦難與悲劇，祂追求著一種不是因緣和合而生的所謂「自性」，也就是自有、自存、自體本尊，或祂假藉一個字「空」，而「空」即沒有「自性」的一切現象。這個「自性」的代名詞即「永恆」的「意識」，擺脫分別意識下的所有人的認知概念或心理狀態。六祖惠能就是自發自覺地猛然一悟「何其自性本自清淨」、「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能生萬法」，而自性只能自度。事實上，所謂清淨、生滅、具足、動搖、萬法，通通是指月之指，都是分別意識下的產物，就連「自性」這詞及其象徵的東西也是「空」。一般認知思維遇上這些字眼，以及幾牛車經文的詮釋全部都碰壁。它，不是用來理解的。

　　對我而言，宇宙萬象、一切現象都是真真實實的東西。

　　而無數我走過、際遇、我思、我行、我的一切代謝、生老病死也都是真實的，然而，我藉著任何際遇，感悟著能生萬法的那個東西。真實非自性，是種種環境意識及感官識覺的時空交會。我在自然萬象、一生際遇，見證無窮的非自性，了然自性唯一。自性是假名，可是它超越任何「真實」，但千萬、千萬別落入「我」、「自我」。

　　我看著刺副黛緣椿，牠的身體有8個節，前幾節每節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圓形或不規則的氣孔（黑色？）；兩肩各有一突刺，彷如穿上盔甲；兩眼之上的兩條長觸角，最後一節呈現一段黃白色，尖端也是；背板是淡褐色。體長約1.8公分。

刺副黛緣椿（2020.8.23）。

　　我走到香蕉葉下，觀見一隻尋常台灣稻蝗的倒景，我明白此景是一生唯一、宇宙唯一的真實。

台灣稻蝗的影子（2020.8.23）。

台灣稻蝗的此時、此地、此人。

　　你能眷念任何唯一？

　　禪、佛不是一堆死糟粕。諸多經文提及的「數字」頻常是無限大，說的就是無窮的唯一。我沒說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