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人們之間的談話,有很大的比例,沒有什麼目的,也沒有想要訴求解決什麼問題,這一大類的談話,在陌生或疏遠的人之間叫寒喧、閒談等;在熟識、親近的人之間叫分享、關切、自然流露等等。不管「分享、關切、自然流露」是不是從猴子等靈長類祖先的相互理毛演化而來,到了人種可以說演變成極其細膩與抽象或形上。
朋友、親近的人之間的這類「分享」,往往形成彼此更親密、誤解或衝突的根源。
經常發生的狀況例如,A跟B訴說了一堆他的感想、煩惱、擔憂,B就開始下指導棋,還理直氣壯地要A如何、如何,說到激動處甚至還怪罪、大小罵了起來。A就哭喪著臉嚅嚅地說:人家只是想跟你分享我心思的一部分⋯⋯,或者生氣地反擊:你又不了解我真實的狀況,我又不是你,一點同理心也沒有,全然沒有傾聽的涵養⋯⋯或系列多樣的「委屈」,彼此經常不歡而散。而最忌諱之一,彼此自我中心地拚命自我辯護,非要對方「理虧」不可地「死鴨嘴硬」等等,族繁不備載。而彼此都好意,結果適得其反;本來沒事,一分享成齟齬,牙齒跟舌頭互咬成一團卻百口莫辯。
往外延展,兩個以上很棒、很好的人湊在一起,就變成壞事了;任何團隊往往會三不五時出現豬隊友,等等,不同人極其複雜億兆變的心思,都可能因為「為你好而搞砸了你」!
文學之所以成為藝術的地基,很大的一部分也出自人性的分享,甚至變成一句形容詞或名詞叫「普世人性」、「普世價值」,根源大抵都是從人的演化,是從群體合作而來,人類族群、人種基因池、基因庫存有不少的成分是謂群性基因或表現型,不具備群性基因的個體大概都消失了,可是,一窩老鼠總有幾隻老是要往外跑;人群裡永遠會出現冒險家、「離經叛道」的出走者,大多消滅了,少數「成功者」則開創演化新大道,純生物或文明、文化的演化皆然。這是扯稍遠些。
拉回來「談話」或人際溝通。
人跟他自己思維的對話頻常陷入從小到大經驗法則的習慣,所以一步一步被自己的遭遇「命運化」,渴望徹底瞭解「我」、「自我」、「環境或外在狀況」之間的關係,從而避免被自我命運的內溯過程,或可謂「調伏其心」。
人跟自己以外的人,遠、近、親、疏的形成當然是從成長過程及生活中,經驗記憶海的二元判斷所延展。如果可以從小開始接受「心的教育」,也就是朝內「調伏其心」;朝外洞燭各層級心的生態,人跟家人、人跟不斷變化的生活圈、人跟社會、人跟族群,乃至國家、人類、動植物、地理區、地球、歷史、神鬼、宇宙、終極因等等的關係,不斷地從被自我命運永遠反思與超越,當然就會愈自由、少煩惱。
而破題所說的談話,正是最普通、隨時隨地在發生的道場。任何呼吸之間都是修行,人際之間如果可以讓心柔軟些,或說「自我」稍稍忘卻一些,儘量懂得「分享」的藝術,或可避免許多因「好意」而來的反效果。
我所知道的,沒有刻意、沒有目的、不需動機的「教化」最好的場域就是自然界。奇怪的是我們的教育讓我們的小孩到自然界卻不自然或心生恐懼!多多走入自然界,觀察、體會數不清的生命與生命之間的關係,差不多就是美妙的心的教育。不必「知道」它叫做什麼?你自己給名;不必一定要「知道」一大堆所謂的「知識」,先培養自己跟任何它的「關係」;拜託,千萬不必問它「有什麼用」?!光是它可以擒住你的心,其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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