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尋常生活中難得可以手機輕鬆拍山羌。
我走近,吃草的牠抬起頭來看看我,沒有驚惶,也沒有前腳蹬地警戒,牠又吃牠的草去,但我知道牠的皮毛下藏有數不清的眼睛跟耳朵。
牠吃牠的,我拍我的;牠循著草跡,我順著步道走。
牠的短尾巴飾以U字形的邊緣白色毛,走起路來沒有左右晃動,只像是隻手摀著牠的私處,而跟著後腳前後走動,輕微地搖擺。
想起3、40年前在山上,原住民送我一撮山羌尾巴,也想起清晨的塔芬池山羌前來啜飲的那一幕。而大鬼湖沿途的某夜,魯凱麥十五分鐘獵殺了兩頭山羌,是痛,是自然也不自然。自然界只取所需,沒有鹿肉銀行(註:少數動物有儲存的習性,例如狗藏骨頭、健忘的松鼠助長櫟子的傳播);只取當下,只當下取。
沒有座標原點,私心、貪慾也沒有界線或並不存在。
時代的座標原點或謂典範。
台灣典範或價值系統的重大變遷「遷急點」(註:河川流至如瀑布的跌落處),以20世紀為例,第一次發生在1947年的228事件,日治時代的顯性禪文化蛻變為白恐、反共抗俄、現代專制強權文化;第二次是1971年台灣退出聯合國,傳統老實節儉、道德精神等尾隨政治、台灣前途的不安,漸次轉移到物質及時享樂的風氣;第三次是1987年的解嚴,人民積壓一個政權實施全球最漫長的戒嚴38年2個月的不平,得到遲來的解放,各類運動大鳴大放,理想性最為熾熱,至千禧年為止,我稱之為台灣文化的文藝復興年代,締造現今的自由、民主、法治地基;第四次是千禧年第一次政黨輪替,過往強權一夕表面顛覆,原本好話講盡、壞事做絕的強權集團,尚能在四維八德的遮羞布下守住外觀分寸,而大位鼎革後,以國會為風向的赤裸裸是非黑白大顛覆完全檯面化,匪性盡出,傳統價值的最後防線潰決;第五次即2008年二次政黨輪替,於短短八年期間,全面賣台而引進率獸食人的下流至極文化,道德、倫理再創20世紀以降新低,鄭捷殺人,當夜成立鄭捷粉絲團(後來被迫下架?);第六次是政黨再度輪替,夥同人類有史以來最龐大的手機、3C文化,媚俗、短視、不思不考的陰屍路鋪天蓋地,2019、2020年不只台灣,全球價值系統大崩盤⋯⋯
此間真正維穩系統正是隱性禪文化,但已日益澆薄,大眾卻一無所知。
禪是除識,消除本能所帶來的二元分別識,透過內識、內省,明白分別識的來龍去脈,在起心動念的瞬間明白,而不是否定識。「識覺」的最佳狀況是「覺識」,而台灣人的特徵是禪文化催化下的單純、老實,卻在政權污染下,漸漸只剩下識覺,而目前最惡毒的毒化劑就是網路、垃圾資訊編杜的,鋪天蓋地的戲劇、電影、視訊,鯨吞蠶食座標原點。
另一極端的自然識覺如同山羌,牠們可以說是既單純且複雜的感官識覺動態連鎖網。兩大極端的識覺,都是由慣性來馴服、養成。
人的座標原點或典範,起源於群體或團體生活的需要,建立在群體之中的人際關係,而以族群圖存的「後果論」來修飾,是謂典範移轉。至於是否真正有助於族群綿延,倒也未必,時而相反。而迄今人們所謂的「自然律」,依嚴格檢視,只是識覺加思維的人種「概念律」,常常是反自然。
我凝視著山羌慣性養成的「自在」,思索著台灣人群的可能性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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