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8日 星期日

【拾穗(A37) ──慧可的信】


陳玉峯


達摩祖師到中國之後,似乎處處受排擠,傳說最後他是「被迫而自願」喝下毒酒而死的。他的嫡傳弟子,二祖慧可(A.D.487-593)也是相當不見容於當時的社會,最後甚至於被誣告,慘死獄中。他原本為儒生,30歲出家,40歲以後,追隨達摩6年,得其心法。

印象中,年輕時第一次看到慧可「斷臂求法」的故事,直覺知是後人的瞎掰或訛附,而舉凡跟達摩有關的,也多神話。依照宗教心理的慣例,多是後世人深深為故事主角的遭遇,打抱不平或精神補償的神話創造,例如南鯤鯓王爺大廟旁的囝仔公,就是被鬥爭死掉的鄭克𡒉所化身,台灣人藉由牧童的無疾而死,卻得道成神,且跟五府王爺大戰爭取廟地,最後只能靠藉觀音佛祖出來媾和、協調(拙作《蘇府王爺》,2013年,245-260頁),暗寓後世台灣人對鄭克𡒉夫婦的同情,以及對鄭氏王朝的悲劇,賦予五味雜陳的感傷。
慧可並沒有「斷臂」,據說是看護被強盜砍斷一條手臂的朋友曇林法師,因而神話中,被疊影合體成他的故事。
慧可一生行誼言論,大抵都在政局不安或政治因素下「被消失」吧?他留給後人的記錄零星,最常被提到的,是〈與向居士書〉。
慧可被斬首的4百多年後,東吳道原和尚撰寫《景德傳燈錄》(原名《佛祖同參集》,是早期的禪宗史書(30卷;A.D.1004),卷三記載,說有位「向居士」(名已佚)寫信向慧可請益(原文作「通好」),時間在西元550年代。
他的信在表述他對「禪」的心得,大意如下:
「有了物形才有影子,有了回響是先有聲音。如果只在影子及回響作文章,就是沒能領悟因果關係。人想去除煩惱而解脫,如同去形而找影;離眾生凡夫而想成佛,如同不發聲卻找回音一樣。所以,迷或悟都同一個東西、愚蠢或聰明也沒差別,只是人硬給的,也因為這些名相,是非就生出來了;本來沒什麼道理,硬要給出一堆道理,所以爭論就出來了。這些都是幻想出來的,不真實的,沒什麼是或非。這些虛妄的東西,也沒啥空或有。所以我知道得無所得、失無所失。這些是我的領會,希望可以得到您的答覆。」


而慧可的回信如下:
「備觀來意皆如實,真幽之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愍此二見之徒輩,申辭措筆作此書。觀身與佛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餘。」
形容這位向居士的,有8個字:「幽棲林野,木食潤飲」,所以他是隱居在林野的淡泊人士。雖然有些後人,似乎給予他不低的評價,或說他是慧可的「法嗣」。坦白說,看「他的」原文,我實在看不出他領悟了什麼禪不禪,而只是生性與世無爭,也看了一些書或經,依比喻邏輯,很用心地依字詞義作瞭解,距離禪悟似乎很遙遠。
至於慧可的回答,只就究竟義作一般的概述,也不點破向居士的盲點,卻很客氣地留有暗筆或伏筆,一開始的二句就是:「備觀來意皆如實,真幽之理竟不殊」,重點在「皆如實」、「竟不殊」如何解釋。表面上可以說是肯定向居士的見解,但我的感受只是客套回應,也可以是潛伏否定。
接下來四句是通則,是說眾生把真寶珠看成瓦礫,不知內溯自心自覺才是正覺。
「愍此二見之徒輩」意即「我擔憂你說的二元對立的人們」,所以我才回信。
記得啊!眾生與佛都具足同一真性,何必要向外找什麼大道理啊!
慧可根本沒有針對向居士(個人)的「問題」作回答。慧可在與達摩初會時,已知「覓心了不可得」,他老早就領悟了老師說的「識心寂滅,無一動念處」,才是本心,他當然明白回信給向居士不能有所啟發,而是需要「實修」後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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