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清明隔天午後,翻臉的天氣沒說什麼就變,陣陣接力的北風狂暴起飆,也不知道誰犯了誰?
我到家附近,一家開了15年的平價日本料理吃簡餐。
老闆廖師傅生就一張笑意靦腆的大男孩臉,質樸、木訥;太太則是正面精明能幹型,擅長於生意場合的人際心理。大概隔了2、3年吧,太太就開起了分店,獨撐半邊天,偶而才會回來老店。
我從他們開張,三不五時吃到如今。
大約是起初吧,我說個故事或現象給廖師傅聽:
「我老家某條街上有兩家雜貨店,一家生意興隆;一家門可羅雀。前者的老闆,人家來買斤糖,他先鏟起約半斤進袋,在秤上不斷少量增加,增加到秤端翹起來;後者老闆一鏟一斤多,再從袋中少量挖出到平衡。
人性嘛,不斷給些小量,施點小惠,顧客看了爽;反之,慢慢減量,顧客感覺你在挖他的肉。明明兩造都差不多,如同莊子在取笑的猴子的故事:早上給三個菓子、晚上給四顆,猴子生氣了;早上給四顆、晚上給三顆,猴子高興了。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不都一樣,難道你計較中午死了,這一生少吃或多吃了一顆?!」
從此,每次我來吃,就會多出一道手卷、一盤炒青菜或一碗湯。老闆對待每個客人如此。他店生意好得很,一年365天只休息年夜飯。店的同一條街,每家店面不斷換老闆,有家店換了八、九回。如今,十家店面關了八家,只有這家日本料理店屹立不搖。
這家小餐館雇請了四個服務生,都是所謂的小老百姓。每一位都打從心裡對我很好,雖然噓寒問暖的話語千篇一律,但是場域氛圍如同我老家偏鄉的溫暖、樸素、單純,有種美好的「不長進」。
今晚我問端菜給我的,長得醜醜也美美的女生:「月薪多少,有休假?」
「二萬多,週休一日,輪替。」,而她們可以維持美好的態度與笑容。
就在我快吃完的時候,一朵花蕾正要綻放的玫瑰飄進門來。她瞥見我,直對我笑、打招呼。她穿熱褲,秀麗甜美,紅潤膚質、吹彈可破;她看見我時,洋溢著溫柔的親切,我感受到她想擁抱我的瞬間遲疑,她十七歲,真的花樣年華。
原來,她是廖師傅的獨生女,從她兩歲,我不時看見她在店裡出現,如今亭亭玉立。
我不知道她對我的親切感,是否跟一件事有關。
她媽很「重視教育」,國中時把她送進一家宗教辦的學校。生活規律化,要誦經,有早、晚課,規矩一簍筐。放假回家時,總是哭紅著臉。
有回,我在店裡吃飯看見她,她就像插在農藥跟化肥上的,一朵半枯萎的花。終於她老爸很慎重地問我:
「小孩適不適合接受宗教化的教育?她哭吵著不想去!」
我回他:
「我幼稚園唸的是齋教辦的,環境還不錯。一年幼教,我唯一記得的是早上十點有餅乾、點心。我不確定該校如何,只知道你女兒很不快樂。是健康的鳥,就不要關在籠子裡養,趕快換校!」
「可是我太太說學校很好,她堅持。」廖師傅一臉無辜、無奈。
我第一次「使用權威」:
「你跟你太太說,是『教授』說的,待久了會有人格異常!」
下一次再看到他女兒的時候,陽光燦爛,活像隻快樂的小麻雀。
今夜,我跟玫瑰花說:
「妳好漂亮,生活快樂!」她興奮地跟我道別。
我愈來愈胸無大志,只希望盡可能我所看見、接觸的人都是快樂、祥和的。至少我數十年相處的、接觸過的販夫走卒、清道夫、換玻璃的,生活場景的台灣人大多如此。
我瞭解如何讓更多的,天差地別的性格、才能、脾氣、際遇……各得其所,有效的指標之一:安詳快樂的程度、比例。我老早預警,目前這個政權必然愈來愈糟糕,因為無私的程度太差,氣度太窄,重用的沒幾個像個人的人,更不要說智慧、遠見了!
餐後看見網路上有則某位肉餅臉的市長,面對環保抗爭人士時的嘴臉,喔──!幹!那等權力的傲慢,我真的吐出來!該市長要求抗爭的人要「守法」,「恁爸就是這樣抗爭走街頭出來的,如今權力在手,你們就得乖乖守法!」。
原本愉快的晚餐,至此大殺風景。政權走馬燈,官門好「修行」,唉!台灣人還有得修哩!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