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植物海拔變遷的地基
我消化了日本人在台50年的植物生態研究報告,我推崇不少傑出的文獻,在我書寫植被誌之時,特定翻譯了典範型的幾篇,上述佐佐木舜一(1922)的這篇,全文譯文含表格,收錄在拙作《台灣植被誌(第五卷):台灣鐵杉林帶(下)》,800—898頁,2004年,前衛出版社。
這份報告鉅細糜遺,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而且還依古典植物地理學的列表比較全球相關的植物區系,而基礎正是佐佐木氏一步一腳印苦行走出來、做出來的漚心瀝血之作!
我將之全文譯出且付梓,用意即在於為後世留下可資重新循其步跡,進行相隔世紀之後的比較。所謂的「變遷」研究,這就是最佳的立基,絕非現今的買空賣空詐騙集團。
文化傳承最忌諱現今的價值觀。
歷來,植物(被)帶的調查,先是敍述旅程所見顯著而能判別的物種,加上自己的一些見解。撰寫時,則試圖將之系統化,依先前世界各地整理出來的知識系統,作類型分析與歸納,而化約為籠統卻清晰交代的寒、溫、暖、熱帶,雨林、針葉林、濶葉林、疏林、草原、凍原等等;日治中期,依古典植物地理,且依詳實度等,殆以佐佐木氏為最,而且他是走「廣」的路線。
日治中、後期,以台北帝大等之與世界的水平並駕齊驅,從事樣區調查與群落社會之分類,且進入所謂社會(或植物)之與環境因子的生態相關及演替等研究。
1930年代堪稱「瘋狂」的檜林演替研究,由松浦作治郎擔綱,1942年他發表了長達324頁,外加44個圖版及勘誤,絕大部分的數據、資料都是他「修行、苦行」的力作,包括極其繁瑣苛細地,計數出一株台灣扁柏年度毬果還在樹上時散布了472,503粒(59.78%)種子、毬果掉落過程中飛出198,314粒(25.09%)種子、毬果落地後還留在毬果內的種子119,537粒(15.12%)種子。合計790,354粒。
一株台灣紅檜在樹上散布了1,646,187粒(77.09%)種子、毬果掉落時散出165,948粒(7.77%)種子、宿存地上毬果內的種子323,227粒(15.14%),合計2,135,362粒。如此數據及計算過程,只算是他研究的花邊。
最主要是全文龐大恐怖的統計數字及討論,環境因子如日照強度、日照時程、日射量、晴天陰天霧天、日照時刻角度時分、可照疏開度、土壤剖面、土壤溫度、土壤透水度、土壤中水分及空氣,從標準地、實驗地、森林內、伐採跡地、下草地……,讓我驚悚地排列組合等等實證進行統計相關,總之,「嚇死人」了!
儘管他已得出日射量等,之與檜苗發生的相關性,但他聯結其他環境因子的複雜,絲毫不敢武斷的態度令我激賞。
唉!真正詳實、偉大而震撼人心的研究,往往證明人類的無限無知啊!
我摘要松浦氏的報告,收錄於拙作《台灣植被誌(第四卷):檜木霧林帶》,43—81頁,前衛出版社,2001年。
1950年代以後的研究,我在植被誌各卷中已有回溯,1990年代以降的所謂長期變遷的報告,如前旁註幾句而已,有的報告胡扯無限度,我還曾經電告其荒謬。植被研究前輩柳榗教授告訴我的:你只能要求自己不混蛋;你無法要求別人不混蛋!話雖如此,這又是什麼混蛋學術(界)?!
1970年代下半葉,我就是受不了根本或似乎没人真實瞭解如何設樣區,我才選擇複雜的南仁山,進行如同《羅摩衍那》神話中的猴子王,把喜馬拉雅整座山扛回來找藥草,我把南仁山從山頂到溪谷的一草一木悉盡繪製平面分布圖,以及測度各類介量。
然而,我在大學及研究所(碩士)期間必須選擇廣博或專精小範圍,當年盱橫全台灣及時代背景,特別是開發暴力浪潮的壓力下,我主要進行全盤調查、認知的事工。
選擇非對、錯,卻是不同的人格、人生發展的情境,雖說殊途同歸,偏偏人生短促,極少人可以走到「同歸」階段或境界。我不清楚我跟玉山山神的「契約」完竟了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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