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浴巾】

                                                                                                                             陳玉峯

我今使用的，父親的浴巾。母親針繡父親的名。

我睡在超過50年，母親在我高一為我準備的羊毛毯上。

有人說不簡單、保留迄今；有人說這毛毯真厲害、用不壞！有人說老古板，不懂得振興經濟。

超過50年的毛毯。

我不知道什麼「愛物惜福」，我只是不懂明明好好的物品，為什麼要丟棄，還自欺欺人地說「回收」。

曾經母親在父親使用的白浴巾上，繡上紅線的名：陳連傑。這條浴巾我現在使用中，而月前我終於狠下心來，買了2條新浴巾，一條129、一條250元，完全不是錢的問題，可是新買的化工纖維實在是有夠爛，不知道是因質性的靜電問題，還是它們本來就不是地球上的物質，就是跟皮膚的氣場牴觸，截然不同於老浴巾純棉布的磨擦力、去水度、貼切感！

狠下心來買了新浴巾，因為必須替換洗。

日用品我毫不講究，可是真實的感覺、感受無法否定。

不是舊的就好，但現今俗民日常使用的物品真的超爛，貧富差距真的導致大便的待遇都天差地別！3、40年前，物質與身心的距離很小，如今的虛偽度比101大樓高出百倍，許多東西完全無法計量。

眾所週知，一開始發明的燈泡可以點一、二個世紀都不會壞，是商業、物流考量，才故意做成短壽命的產品。

台灣大致在1990年代之前，各種生活物資經久耐用、物美價廉（註：塑膠品例外），然後一切大改變，所謂的拚經濟，本質上是加速人造物品的快速循環，「滿足」人們高度消費、低級「享受」、製造龐大垃圾、高污染物質暴增、CO₂等比級數擴大、地球增溫、政客洋洋得意、後代危在旦夕，然後無知無識的假環保充斥，廉價、虛假的反環保的環保成了遮羞布，整個社會成本飇升、地球生界更加潰爛。而高級品愈是奢華浪費，人心價值愈趨物化。所謂的「有錢人」，一個「貴婦」坐擁數十數百雙鞋司空見慣，貴腳數量比蜈蚣還多甚多，千萬別聯想第三世界幾億人口每人每天不到10塊錢台幣的生活費。

我用錢用得凶，但絕大部分不是花在自身的物質或其他「享受」，每個月我盡量控制在2萬塊錢花費以下。想起學生時代之前，罕有的吃館子最怕看見乞丐或勞工階層，萬一撞見，「憑什麼我可以比他們更享受？」，只好阿Q式地安慰自己：「我會更加努力做該做的事！」凡此，形成我對金錢、物質的價值觀之一。

後來，我不再受時代價值觀所左右，理想是自然界通則之一：只取當下，只當下需要取，儘可能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生平寫了、做了太多這類的價值觀暨行為。我還是相信：道德是對自己、對良知的承擔，與他人無關。

這一切也全然無功德，也非關福德。

人類對文明、精神與物質的價質觀如果不能改變，扯些什麼環不環保都是噁心。

母親於2006年底往生，父親在1991年去逝。父親那條浴巾上的名字，陳連傑的「連」字少了中軸一線。我不清楚是母親漏繡，或年久掉線？車子没了中心傳動軸不成車，也走不動。

我不必臆想，無須猜測，我洗完澡擦拭身體時，我的身心就是這條軸線，傳動著世代。

我這條軸線不久之後也會進入虛空。我努力地在空中編織，交錯走過的足跡。顯不顯影、成不成目無關緊要。

我在市場上看見一般市井的水果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