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與物質是同體同質的不同示現,「我」與玉山如此,萬物萬象如此,
短暫泡沫如「我」,卻可直探共同的根源、究竟~
§背景
一、建立台灣自然史
這是我花費最長時程調查現存植物社會暨其演替的傾向,依總論及植被帶概論、高山植被帶與高山植物、台灣冷杉林帶及高地草原、台灣鐵杉林帶、檜木林帶、闊葉林帶之南橫專冊暨各地調查輯論、海岸植被帶、地區植被誌、物種生態誌,以及生態綠化之北、中、南三部,從1976年至2019年大致完成。
說「完成」實在是不自量力,只不過是只憑一己之力,斷斷續續在約43年間,將大部分調查過的樣區等資料,依植被生態或植物社會的時空系列記錄,且略加以推演250萬年台灣出海以降的變遷。
這部分大致上消化了20世紀台灣植被生態的大全,也是1981年11月15日登上了玉山頂,向玉山暨台灣土地地母、山神許諾的天責。
這系列大約20大冊的內容其實已經全面涵蓋玉山的植物生態,本來不需要再度撰寫玉山,但因純植被生態的專書畢竟世人無緣或無法瞭解其義理,且40年變遷中生界留下了許多鑿痕,也有許多警訊,大化流轉,包括我自己的思維。我本名是玉山。
二、台灣自然資源開拓史
我從大學開始,長期收集、建立自己也是台灣的生態資料庫(data base),我有四套資料庫:
1. 國內、外舉凡與植被(或植物)相關的研究報告、專書暨其他,例如「Ecology」、「Ecological Monograph」等等,只要當時台大植物系、農學院或總圖等找得到的研究報告,包括新出版及原藏書,我一篇篇影印、建卡(登錄或影印摘要),自己讀過的心得、評註,書寫在卡片中。
這套編號卡及文本影印,在我大學及研究所期間收集了不到1千份,走入職場、離開台大後難以為繼,最後在2019年退休前全數回收、丟棄。
2. 台灣植被或植物文獻資料庫,也就是從19世紀末以降的台灣植物暨植被生態研究報告暨專書總收集。
我在大學時代的理想目標,網羅所有台灣植被(物)生態的研究成果,建立可以不斷增加、所有人可以利用以及貢獻的資料庫;任何人要查詢台灣任何大小地區所有歷來的研究報告,只要打進關進字,立即可獲致完整的資料。我在1970、1980年代的構想與實踐,跟現今的資訊系統、資料庫搜尋,原理、原則相同,而我當年的專業化構思比現今得以查詢者細緻太多。
日治時代的日文研究報告,我延請已往生多年的郭自得前輩幫我翻譯了大約20年。
這套台灣生態資料庫的,1945年之前的日人研究成果,我大致上已吸收、消化在拙作《台灣植被誌》系列之中。
合計將近五千份的文獻,有些外借丟失,有些在歷來遷徙時遺失,但大部分俱在,存放於台南妙心寺。
3. 台灣植物分類群資料庫;我將上述台灣植物資料庫中,關於種種研究報告提及的個別物種的內容,抽出而登錄於個別物種的資料卡,也就是說,盡可能收錄每一物種百年來所有研究的全方位資料;我利用這套資料寫出來的例子即《物種生態誌(一)》,或即個別物種的百科全書。
4. 台灣史資料庫,依年代,搜尋、登錄台灣大事記,以及自己鑽研相關的記年史料。這面向太龐大,是國史館等級,自己只是摘錄些志趣所在的些微內容,提供撰寫地區史誌的大背景。
具體作為即想研撰台灣自然資源開拓史。真正撰寫出的,例如阿里山的兩本書,以及各地區若干小史誌等。大言不慚地說,阿里山從拙作《阿里山——永遠的檜木霧林原鄉》開始,才算是有了差強人意的史誌。本來,我想開創「阿里山學」(註:我提出此概念後,有人轉用),然而,自從我說服行政院政委同意嘗試放領國有地,不料反而「阿里山人」寧願長期「承租」之後,我漸淡出阿里山。
我年輕時認為台灣進入文明史以降,飽受3、4百年更換六個政權之苦,始終欠缺主體傳承與創造之弊,無「鄉」、無「土」、無「國」,而在文化根基大根元部分,一直處於一代否定一代的困境,一下子歐陸、一下子中國、轉瞬又東亞,人民的思想無根,文化跟土地生界存有大鴻溝、政府跟草根素民存有大鴻溝、價值哲學與台灣生界脫節,千禧年所謂的本土政權事實上根本沒有統治「實權」;2016年以降,又徹底走上短視媚俗的路線,「生吃都不夠了,哪來可以曬乾?」,長遠世代遠見的文化議題全然被「走馬燈」取代了,而典範的瓦解從千禧年起大崩潰,遑論手機時代。
我從高中、大學時代,由思維辨之「人之學」、「人文之學」轉進自然實證之學,體會大化流轉之無窮,之與「人之學」的關係之後,深切認為從自然生態系(包括所謂自然資源)的開發,及其所產生的文明或文化,存有不僅是物質文明的關鍵性(例如石、木材的文明等等),更有內在或土地的深層的關係,絕不止於古典地理學界的人地情感而已。因此,我在1990年代以降,長期演講〈從人地關係、土地倫理到文化創建——台灣文化(誌)的回顧與前瞻〉,從中國、日本文化,到台灣貧窮文化、唯用主義的海盜打帶跑文化,之與政權快速更替的相關,楬櫫從自然生界、環境、資源,到原住民生活型、台灣自然文化的土地倫理等故事與意涵,以及自己長年在調查研究所獲致的內、外在啟發(註:諸多內容分散撰述在歷來著作)。
我所謂的「台灣自然資源開拓史」,依時間軸先劃分為梅花鹿或烏魚階段、甘蔗及旱作時期、伐樟取腦的年代、檜木大開發的時代、農業上山及山林人工化的反倫常,以及觀光遊憩暨保育的後現代,透過這些史實、政策與台灣文化的討論,提出源自土地、自然生界的活水源頭,創建自主性、主體性、自發性的台灣意識,呈現一致性、普世性的市民社會集體意志,而可永續傳承、永遠創新。
我是想從自然資源的開拓史,找出及創造台灣文化誌。這方面的打拚,我是從社會弱勢運動的過程中帶出(包括我所參與的環境、政治、文化社教及體制教育運動),前後大約20年。的確這是我個人獨特的經驗歷程所孕育,雖然一生迄今得以相互討論、激盪的人幾乎掛零,但歷來我在演講所啟發出來的年輕人,是有不少投入各面向的社會公義救贖,只是作為哲學思想傳承的後繼者目前看不出來而已。
曾經有位文化界的前輩似乎看出些微端倪,卻跟我說:「太難了!」,好像直接抄自世界各國的有名氣的文化糟粕就已足夠,何必苦心孤詣逆俗而行?反而是2003年授予我總統文化獎鳳蝶獎的「評定書」如下形容我:「⋯⋯典型台灣本土知識分子。他的努力不但是在山林之間,為土地請命,他更進一步,想讓厚實的人文思想深入藍天綠地⋯⋯文筆如林,他的行動如風,他的生命如火,他的意志如山。可是他是個孤獨者,他不群不黨不阿不私,他堅持一種新台灣知識分子的骨氣,不害怕得罪人,不在乎被排擠,不懼簡樸,不憂困頓⋯⋯」是的,我一輩子「孤獨」,然而在心智、靈魂的天地是沒有「孤不孤獨」這類形容詞的!在尋常語言、文字世界是達不到真實生命境界的。達不到「真實生命境界」卻硬要挑戰語言、文字的極限,逼出了維根斯坦的掙扎、奮鬥,年輕的他創造出被後人尊崇的「邏輯實證論」的開山祖師,其實他只是在乎不可言說卻真實無比的生命情境。我沒有才華,只能以草根之姿,每一莖節定根土地,幸運的是,我「有」不可言說的「台灣隱性禪」的庇蔭,讓我自2007年以降,貼近了台灣哲學的底蘊,貫穿天文、地文、生文與人文的整體性。前三者簡便合稱為自然,而歷來一切的探索或可化約為自然與人文的關切,再加上終極或意識的究竟之旅。羞愧的是,台灣自然資源開拓史的大方向,以種種自己的際遇,或無論內、外在理由,我並沒有持續走下去,畢竟個人真的很有限啊!
三、社會關懷與救贖
大約從1979年到1982年,我從恆春半島南仁山區極端時空壓縮的複雜生態系,走向台灣絕巔冰清玉潔的天府聖地,縱覽了台灣宗廟之美、富饒大地,相當於濃縮3分之2北半球到天演長路俱現此間,我從所謂唯物自然科學、生物生態學的體悟,教我向玉山山神許下承諾、天責,瞭解並完成植被誌、自然史等,形成自許的「志業」,卻在「志業」歷程中,目睹歷來政權、人種是何其殘暴地屠殺250萬年史的生界。年輕激越的悲憤,恰好時代因緣際會,我走上了台灣自1980年代以降的弱勢運動。這一大面向幾乎無所不包,我已經書寫許多雜文冊,沒必要在此重覆,而這類時代的產物,較常是時過境遷,重點在於良知、公義的程度,最後向上帝繳交報告的事。2、30年的歷程。我似乎可以算是有了交代。
四、性靈、生命的天問
我退休告別演講的一問:一生研究或追求、關切的內涵,跟生命(自己的及眾生)有何關係?從小我最大的困惑,「我」是什麼?所有環境人事時地物萬象是什麼?夜晚看星星一思考就無比的,對無知的無限恐懼,大人們、書本上從來只給了讓我更困惑的「答案」,我必須自行究竟。我問高中導師:「這是一枝筆,這是椅子。我們說筆、椅子,是因我們看見它、使用它;現在,筆、椅子拿開了,我們知道筆、椅子是因為過往經驗、記憶(知識),也就是依已知的推演,所以我們可以下達知道或不知道。我的問題是,我連知道或不知道都不知道的時候,我如何去知道或不知道?」導師嘴巴開開地望向遠方,沒說一句話。他寫了一封信給我父母:「要注意一下你孩子的腦袋!」我問的是歷來許多人認為的「不可知論」,指涉的內容包括神、靈魂、意識的主體、本體論、認識論之類的形上議題。我成長於媽祖教原鄉的北港,從小就目睹親人、鄉人、振振有詞地跟神像說話、祈求等,我總該問一下祂是誰吧?!
2007年下半葉以降,我終於有機緣直探此等終極性的議題,也從李岳勳前輩著作《禪在台灣》體會了母親母土的原音,恰好與我一生台灣山林的探索合體。我是想要彌補台灣文化欠缺的自然情操、土地倫理,而其實台灣文化的根源具足天文、地文、生文與人文,我總結為台灣的五大價值系統:土地自然生界、原住民自然情操暨土地倫理、鄭氏王朝帝制倫理價值觀、陳永華創建的台灣禪暨無功用行且與平埔族民的融合,以及晚近3、40年的自由、民主與法治的價值系統。而我個人從小到老,從海向山向自然天地,也向內溯意識本體,一生流程自然而然,我談的佛法是自然法;我所謂的整體論是不需名詞界說的整體本然,也是心識的原鄉。我隨俗談一切二元識,但我原本無差別。如同玉山的體質,從一端的古地槽,伸展到另端的最高峯,而本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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