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1984年我在墾丁國家公園海岸調查時,記錄且預測蔓澤蘭將不斷擴展地盤為患(拙作《鵝鑾鼻公園植物與植被》,103頁,1984年,墾管處出版),而1980年代末葉,作家陳冠學先生(已故)寄給我二、三片葉子,說是屏東地區極為猖獗的惡藤為害,當時我以為是蔓澤蘭的變種,事實上是新來的外來入侵種小花蔓澤蘭,也就是說,台灣最早指控外來入侵植物危害台灣生界的人不是植物學家,而是文學家陳冠學先生(拙作《生態台灣》,180-183頁,1996年,晨星出版社)。
1990年代我們不斷發現外來入侵種的肆虐,也一直呼籲當局早日應對,盡快剷除於尚未進入族群成長期至反曲點之前,諸多物種如大花咸豐草、銀膠菊、日本菟絲子、陰香等等,奈何因為森林運動的緣故,林業界及主管當局對我們愈是呼籲的問題愈是反其道而行,乃至於如小花蔓澤蘭等成為自1980年代以降的綠癌,且愈來愈多的外來入侵種包括樹木的馬拉巴栗、陰香等,在近20年來更是囂張到本土全面淪陷的困境,目前與未來,有些物種乘著全球暖化及氣候「異常」的每況愈「上」,已進逼高山地區。
1980年代迄今,我所從事的保育或環保運動,部分算是成功,部分可說是大失敗,這是文化結構上的大議題。
如今一切主、客觀環境狀況劇變,實質生界問題早已扭曲變形得面目全非,我只能說「自然界會自行找出路」。我沒有放棄初衷,自然是我的信仰;我改採種種不同面向的著力,也向外來入侵種學習。
2020年11月,小花蔓澤蘭進入年度全面盛花期,將近40年來它並不像部分外來入侵種的波動、平衡與衰降,依然處於快速擴張版圖的強悍,我認為天然林或原始林的潰決是關鍵之一,而農委會每年常態的「剷除」也是助長其發展的成因,反正已然尾大不掉,未來如何,真的在未定之天。
2020年我觀察中部淺山的小花蔓澤蘭,不到一年的生長,藤幹徑可長粗到將近2公分,而蔓莖一開始的生長是直線向上或向光,遇有將伏倒時,逢機隨緣繞著其他植物的枝條、樹幹旋轉。旋轉可以順時針,可以反時針,可以一段順時針、一段反時針。
蔓莖的結構是由多股小圓束維管束所組成,共組一圓莖維管束,外包以共同的莖皮。我還沒統計小圓維管束是否隨著莖徑增加而增加,只確定隨莖徑增加而加粗。
厲害的是,當莖攀纏被倚附體時的捲旋,裡面的小圓束形同人造粗鋼索是由小股鋼絲線的交互捲旋,秩序糾結的力道比直線時更強勁,而外莖皮也可看出內小維管束圓束的旋轉程度或曲線角度。如此力道,可以絞殺其所倚附的附主,令其枯萎、死亡。
小花蔓澤蘭固然以龐大飛傳的種子而打遍天下,種子基因庫的多樣委實可怕,說不定很快地產生或已產生耐陰性而長驅直入森林內,屆時,更大的危害必將發生!
它的蔓莖亦不斷產生不定根,且朝各方向延展新株,單株即如同一兵團,就個別植物種而論,它強大的多元向度是真的可怕。
我無法預測它的命運,但我更相信整體極為複雜的共生與制衡。只是,就外來入侵種而言,長達40年還未進入極盛期,小花蔓澤蘭真乃異形啊!大花咸豐草是野草大帝;小花蔓澤蘭是藤蔓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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