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30日 星期二

【蓮花落】

陳玉峯

~《妙法蓮華經》簡稱的《法華經》直接點出從蓮花「學習」而來的說法。其實「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我觀蓮華瓣落,體悟意識剎那的全觀,遠在所有感官識覺之上,更從花程了然生命原力之超越宇宙物化定律、DNA本能,以及快樂法喜的「死亡」!~

蓮花落。

        真搞不懂蓮池的花開、花謝,每一朵,都有自己的譜、各異的調。

  端午那天,挺水最高的那一大盞,微微開口,如同兜著嘴,欲語還休;鼓鼓翹翹的多重嘴唇,飽滿誘惑,像是預告花開,或讓我誤以為已然花開,或者也算花開。

  午後陣雨中,它挺拔屹立。

  隔天清晨,它業已堅挺盛放青春,嬌艷無比、不可逼視。

大頭蓮開花第二天,也就是盛放的第一天的末尾,即將閉合(2020.6.26915)。


                然而,盛展高峯期但只短短數小時,陽光下的上午10點鐘以後,它緩慢地閉合,大約以半個時辰,又縮回大花苞的模樣,但是,它合而不閉,一樣留著,欲迎還拒的圓狀開口,就這樣堅持到第三天。

大頭蓮閉而不合(2020.6.261043)。

                第二天清晨,這朵大頭蓮再度盛放,之後,隨著日照及氣溫升高,花瓣漸失水分,它上部的花瓣有氣無力,整朵花充其量是半老徐娘。10點鐘以後它並沒有如同前一天的閉合,直接宣告青春不復還,無力、無奈,但堅持著開放。正午前,我看見兩片外瓣,掉落在水面。12點半後,下部花瓣,危顫顫地,在烈日微風中,款款依戀。

大頭蓮盛放的第二天,開展的時程延到下午,而呈徐娘半老(2020.6.271230)。

        下午1點零2分,我按下快門的同時,一片鮮豔的花瓣直楞楞地摔落。先是剝離的斷裂聲,因為花瓣片是線條狀接合在花軸上,它的落瓣不是點狀離層的切割,而是撕裂的痛楚與悶悶短促的音聲;接著,它撞擊到荷葉,如同輕球飄入捕手的手套;然後翻轉了大約一圈半,滑落在水面上,走了一小段滑行路。掉落水面的音響,是個驚嘆號,同時在水面與我心響起!

大頭蓮已經掉落了2片花瓣之後的模樣(2020.6.271302)。


                看多了太多物種的落花繽紛,我絲毫沒有刻意,只是巧合。好像是花朵刻意示現我的有常與無常,是謂正常。為此,我罕見的,斟上一杯酒,敬落瓣。

落瓣漂浮。

落瓣與母體(2020.6.271332)。

        下午1點半後,我再去看它,適逢水面輕風,兩片落瓣,漂遊忘情。

  下午2點半,花瓣還堅持,且似因雲遮日,整朵蓮,似乎稍復元氣,也稍閉合。然後,不如預期,花朵未曾殞落,相反的,到了傍晚,各花瓣又合攏了起來,只剩下外部的兩大瓣,擠不進收隊的行列,哈!這朵蓮華想要花開三度,它那掉落的三片外瓣,只是向「常態」交了差。

  黃昏的山區雨後,偶而可見迴光返照,像是有回我在八通關的向晚,明明傾盆大雨、昏天暗地,卻在際夜,霞光復起,也帶動水氣翻升成雲伴霧,或說雨水昇華而搬師回朝。

八通關一帶的迴光返照。


        更常見的,太陽下山後,西天漸次暗淡青灰之後,往往才是紅、紫、橙、朱,搭配著深藍蒼穹演出,端視有無高積雲,飄來邂逅。

  這朵大頭蓮逸出了常態?自成自彈自唱自說的蓮花落?

  我是不解如何從僧侶募化、警世勸說歌,如何又是盲人、又是乞丐的流變,如何聯結到真實蓮花的落瓣飄零?我也不懂一朵花開三度閉合、花心卻都洞開,是否跟特定的傳粉昆蟲等相關?

  對我而言,最真實的是,按下快門那瞬間的同時,眼角餘光,截留了落瓣三重唱,在感官識覺來不及反應的剎那,心領神會、一步到位。終於,蓮華首度同我深度對話。

  這部妙法蓮華經,我修了將近一年,終於可以稍轉法華,也被法華轉。誰轉誰都無妨。

  附帶說明,旁側新的一朵的開花預告秀:

  清晨花朵微張向東,花朵呈90度打躬作揖狀。早上9點半前後算是半開,但真正盛開得待明日。一樣10點左右它又閉合成小孔。怪異的是,正午之後,留孔閉合的花苞宛似向日葵,隨著太陽向上昂立。而準備三度開盛花的大頭蓮也一樣,入夜了,它倆都朝向星空。

大頭蓮在左;新蓮半開在右2020.6.27938)。


新蓮開口朝東拜日,躬身902020.6.27938)。


新蓮閉而不合,一樣開口朝東2020.6.271227)。


新蓮在午后漸挺直2020.6.271333)。

還有一朵怪咖蓮,不肯「出淤泥而不染」,寧願頭趴在水面上,成就另類極端的「一闡提(Icchantika)」?


趴在水面的「一闡提」!


至於一朵蓮花是何時受孕、何時結果,我一樣看得霧煞煞。我初步的觀察認為,預告開花(小開口又閉合的第一天)的當天似乎即已受孕?正式開花時(第二天)早已珠胎暗結?有些花的第三天,二度盛展後凋落;有些花在第四天的三展後凋零,然而,種子發育的速率歧異非常,有的花瓣未落時,種子已達半個大或更大;有的花瓣掉落了,蓮蓬頭上還只是小乳頭狀,不一而足。


花瓣未落而蓮子已膨大。


花瓣未落而蓮子尚小。


新蓮微開口時,我不確定受粉沒?

真是柳暗「花明」,那朵大頭蓮到了第四天(第三天盛花期)清晨,一樣精神煥發,伴同新開的盛花共榮成雙。差別的是「老」花大頭蓮的顏色褪去了一把、柱頭的顏色深、種子略膨大,且造訪的昆蟲罕見。

大頭蓮(左)與新蓮(右)2020.6.28637)。


大頭蓮(左)與新蓮(右)2020.6.28822)。

清晨第一天盛放的蓮花極其幽香到濃郁,而且花香有時,大約在早晨6點半(註:氣溫約22°C)以後,香味逐漸消失,7點鐘以後,我的嗅覺察覺不出。早上67點鐘之間,野蜂的密度甚高,7點半(23.2°C)以後,蜂群略少,蜂種增加,且蜻蜓、蝴蝶大量出現,但不見或罕見其造訪蓮華。

新蓮吸引大量野蜂的造訪(2020.6.28634)。

野蜂喧囂於盛放第一天清晨(2020.6.28634)。

太陽光愈大之後,蜂群數量轉少(2020.6.28809)。


        我必須要進行解剖,藉由植物型態傳統研究的那套繁複的程序,採樣、埋臘固定、切片,然後在顯微鏡下檢視系列受粉的過程,才能確知我是否可以透過柱頭的顏色,估計受孕的狀況。這是可以歸納出來的外觀估計法。

  好久、好久以前,我請助理們在北、中、南三地,各以二至三天各連續24小時每隔半小時量一次,測量氣溫,以及七、八種微生育地的溫度,同時描述觀測者本身的體感、心情,並算出每分鐘的心跳次數。當時,是為了瞭解樹木對環境、人體的效應。

  複雜的分析、圖解等不說,樹下土壤中最高穩態不消說,樹下空間是對人的身、心、靈,具足最大的效益也不在話下,而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天當中,人體的心跳最低、頭腦最清晰、心情最平靜的最佳時段落在清晨46點鐘!




        我的蓮花恰好示現了這項整體趨勢,真正開花可能落在盛放第一天的清晨46點間,第二、三甚至四天,乃至於最後,殆屬於生命意志的堅持或把持,如同我觀察的主題那朵大頭蓮,明明盛放的第二天已落瓣三片,下午它還要行禮如儀,勉強閉而不合,第三天則是迴光返照,朝氣蓬勃地怒放不懈,而到了早上10點鐘(30.5°C)以後,新花顯著失水閉合中,大頭蓮卻恣意馳騁生命最後的張力,顯得「老」當益壯,它要殞落得壯烈安詳,它面對死亡的態度是興高采烈。也許如此,也許不然。

大頭蓮花瓣最後的恣意綻放(2020.6.281105)。


        古印度自耆那教以降,咸以蓮華為象徵,其內涵及內在的聯結,縝密、貼近或同體的微妙,絕非世人描述的表象。

  我必須以至少五天連續觀進蓮華的流年,從凌晨開始,特別是清晨37點鐘的時段,不分內、外而清淨地觀,才可能傾聽蓮華的妙語。

  就環境示現而言,整池蓮華皆坐西朝東,花梗頭作大約90度的向朝陽朝拜狀;夜間則昂首星空。

  通常,我在早上10點以後看到的盛放的蓮花,會是當天死亡之前的豪情的概率,我暫時估計為二分之一。

  佛陀、耶穌生前都沒有留下文字記錄,房龍《聖經的故事》將之稱為「隱藏式的庇佑」,我只知道語言、文字無實相,難怪善財五十三參也還是參不透啊!

附註:大頭蓮開花的第四天(第三天盛花;2020.6.28)的夜晚9點,花瓣只掉落了約3分之1,一樣挺直腰桿,殘瓣盛放。
6
294點半,氣溫21.9°C,大頭蓮的殘瓣剩下不到4分之1,卻一樣堅挺;新蓮則盛放中,但香氣遠不如昨天,昆蟲尚未出現。
大頭蓮開花的第五天(2020.6.29)殘瓣堅挺,直到10點鐘前後壽終正寢、殞落水面。而其在面對生命的後半段,從日夜週期的秩序、紀律中超越,姑且說是生命意志或原力的呈現,直到在大笑中終結!

大頭蓮第五天堅挺絢爛的花瓣2020.6.29725)。
 

大頭蓮第五天最後的殘瓣2020.6.29903)。


大頭蓮殘瓣之舞。



大頭蓮花瓣落幕2020.6.291023)。


大頭蓮的遺骸。


生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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