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9日 星期五

【死亡書(2)】

 

陳玉峯

朋友精通占星術,輔導、諮詢許多困境中人,他也在著名的藝文雜誌寫專欄,從星盤解讀了許多藝術大師一生際遇及創作風格、特徵。

朋友心目中的我可能是個「怪咖」,所以他也解讀了我的命盤,至於「準不準」,我不會下達這類混合理性的「真假值」與非理性範疇的「非真假值」的判斷,以免誤導別人,但我更不會輕率地去否定人智未能及處。作為禪文化的台灣人,我熟稔《了凡四訓》之如何超越命與運。

朋友不斷地精進,日前他又以「前世靈魂能量星盤」,拿我當試驗品,演算的結果,丟給我幾句話:

「哈!你的前世盤竟然和今世盤的能量無比暢通!得天獨厚啊!你把前世的探索繼續帶到今世……

我今天在準備新的演講稿找資料時,恰好看見五年前撰寫的文稿,那是在推演冰河時期之後,中部地區已經上遷至海拔1,3002,300公尺的長尾栲社會(長尾栲的極限分佈爬高超過海拔2,900公尺)卻可殘留在恆春半島3百多公尺的南仁山區,它們都具有共同的祖先血脈,然後我寫下:(拙作《有容乃大大肚台地的生態綠化》,148—150頁,2016年)

「過往,我常不由自主地講出了自己在理性思路上,無法銜接的跳躍式推演或感受,我相信潛意識先行,或潛存的深遠記憶,包括並非我受生以來的經驗記憶的某類東西的相聯結。唯物證據似乎是隨後才附和的,某種後天的思維習慣!

然而,我花了一生一世的摸索,感受的卻是非語言、科學得以完滿詮釋的某些內在聯結。其實,我的山林土地歲月中,從新奇、無知、恐懼、驚訝、震撼、讚嘆、奇幻、美妙、緲小虛無感、壯闊無垠浩瀚的盪氣迴腸......乃至我跪地叩天無語的感恩,從來都是無能分享給別人的自然恩寵。猶記大二某次鼻頭角山巔,當我站上岬角制高,放眼藍天、碧海而我在地景針尖的當下感受,彷彿一股地氣經由丹田沖天,而天地與我身心全然同一回事,但我還多了一份人類文化的浩氣。



後來,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成立,我依碩士畢業援引『科技人員任用條例』辦法,不經考試直接取得公務人員委任六職等技士資格(當時特定『人才』稀少,政府設有人員任用的權宜辦法,3年後,我才高考及格,真除單位主管的任命),於是,我展開了表面上公務人員6年餘的生涯,但實質上我過的是山林生界調查的生活。繼研究生時代,我在南仁山最複雜的植物生態學習之後,我以不到一年的時程,完成墾丁國家公園海岸地區一步一腳印的全面調查。而玉山國家公園相繼成立,我被挖角,擔任保育研究課及解說教育課兩課的課長,立即又銜接中高海拔山林的研究。

而在墾丁海岸全面調查的過程中,我登上大尖石山頂,在自許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小憩四眺,我看見墾丁街道上我的租屋及辦公處,豆點大。我思考著我的生活軌跡只在這迷你的兩點間擺盪,且我拚死拚活地工作,如果是起因於外在名、利、位的追求,一旦外在動機消失後,我憑什麼走下去?我開始去找尋『為之生、為之死』的內在理念。



我數十年在自然野地隨時隨地的體悟,如同遇見處處驚艷的奇花異卉,在不起眼的山徑、在山之巔、在水之濱、在險地、在絕境、在意想不到的場景、在起心動念的萬瞬,似乎都有無法言詮的聯結,或可以說,我接受了天精地靈、無窮綠色天兵天將的護持與加持,或者,我就是自然本尊。

然而,我很清楚我的思維受到太多過去認知的囿限,是在山林、自然大塊之中,逐一在吐納裏蛻變、淨化(過濾)、潛移默化,方才得以漸次銜接各方時空的聯結,乃至DNA底層,遠古的「非此生」記憶的喚醒。它,毫不刻意;它,沒有預設;它,似乎也沒有因果。但它好像也得經由數十年自然生活的履歷,擊發有別於意志思考(一般思維)的路徑,彷如地下湧泉或斷層逆衝,不可預知地突然出現,以致於我常會有莫名其妙的內在聲音,交纏在一般思考中,有時我會懷疑我的神智是否健全?

 



直接說,任何一時刻的『自我』,是內在的主體(或說靈魂),同環境因素交會溝通時,反射出來的某群意象,受到至少三股力量的牽扯。第一,我的生物性本質(DNA),我父母賦予我的『人性』及『生物性』(或前人性);第二,我成長、生活過程中數不清的經歷,以及其在心靈中留下的存檔或記憶與非記憶;第三,新的時空場景賦予我的新刺激,而這第三部份在瞬間又形成第二部份,也不斷成為第三部份。每一時刻的『自我』,一直在進行複雜的交互變化。

而投身自然野地,卻可無察覺地被刺激,直接回溯DNA、人性或前人性的某類聯結,甚至喚起完全非我經驗的『無形經驗』!而且,它可以將第二部份的此生經歷記憶逆滲透,好像將『硬水』的雜質濾除而成『軟水』。但過濾的過程中,常會出現過往習氣、痛苦不堪或逃避的記憶的變形或再三加料、加工的幻象。

這只是我個人沉澱後的回溯,我不知道別人如何?」



我一樣不會說朋友的演算「準不準確」?只是的確有些巧合,而就算是穿鑿附會吧,我上引那段文字中豈不是漏掉了我「前世的探索」?

我想談的「死亡」,重點在於「意識本體」(一般說成靈魂)的內涵、分流,以及生前、死後的概況。

長年來我常說出「……我前世是森林中的修行人」之類的,甚至曾經想要為搶救山林而自焚等,歷來我只視同意志的象徵、情識的同體大悲,如果要將之聯結到「前世說」,我想大可不必。我必須強調,不需要事事合理化,世間沒有完全可以解釋的東西,否則就不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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