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自從父親去住在「樹仔腳」以後,每年特定的節日,全家人都會去探望他。後來,母親也走了,通常是大姊與我,定期去看他們。後來,大姊搬去台北了,每年清明剩下我去「掛紙」。
如同往年,2014.3.28我驅車回北港近郊,前往父親的墳墓,插上鮮花,燃香,先祭拜看守墓地的土地公碑位,再拜父親。而故鄉或我延續的慣例,所謂的「掛紙」,意即為亡者翻新舊厝:土地公碑上覆置紅紙,代表為其小廟體翻新瓦;父親墓碑上壓置紅紙及鉻黃紙,象徵更新屋頂及門楣。剩下最多的一疊白紙,一張張嵌進土墳草皮裡,意即為陰宅重新打造,櫛比鱗次地鑲上瓦片。禮拜完成,再於小金爐內焚燒金紙,供奉年度所需的安家「費用」等等。
而老家神主牌位,我延請鄰居幫忙訂煮牲禮祭拜。由於約訂的時間已到,暗忖,反正一切只是象徵,何妨將這疊白墓紙釘在墳頭上即可,否則還得花上個把鐘頭才能完成,畢竟我不像別人家,人手多,一下子可完成。
然而,不由自主地,我按步就班,每一張薄薄的白墓紙掀開,朝草間泥土下壓、覆土、確定牢靠,而不會被大風刮走。我使用尖嘴箝,連同墓紙鑽土,釘進墳頭。每次下插,手感可知是否牢靠,鬆馳的,得反覆壓進。還有,務必均勻分佈在整個墳蓋上,否則就是偷工減料。
烈日下,我的汗水潸潸滴下,滲融入土。漠漠曠野上,只有風聲、鳥叫聲,和著我的秩序性動作,還有,一滴滴汗水下墜的瞬間,我看見水珠顆粒,滑順優雅地入土,一種甜蜜、紮實的擁抱,靈、魂、魄、肉身、意志與意識的和弦。原來,出生、成長與死亡不只是過程,生命從來是無限,儀式絕非形式,而是體現著終極的美感與究竟的自由,舒解被禁錮的靈魂。
年復一年,我生物性的軀殼,節奏性地入土,而靈魂也不斷地淨化。
掃墓,掃的是自己的墳墓,藉由傳承的安排,不斷在此生此世,消弭起心動念、行為(我執)的業障,究竟出離的美學!是謂「清明」。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4-04「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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