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5日 星期六

【蛙、蛇與蝸牛】

 陳玉峯

  夜間拍攝了幾次蛙,可是我想拍正在鳴鼓的蛙。

  我沿著水溝尋聲找。

  蛙隻多隱藏在草葉下,我一手持手電筒本來就不理想,是該用頭燈。找了幾處還是只聞其聲。當我拉拔一叢草葉時,恰好一隻雨傘節扭走過來,我趕緊對著牠拍。

  這隻雨傘節長度將近12,跟我上次看見爬上階梯的那隻相較,約莫大了一倍,我不相信是同一隻。依統計原則,估計我家庭院也許超過十隻?


游走的雨傘節。

牠走動快速,拍照模糊。

  牠走過青蛙叫聲處,時而在水溝,時而翻上岸,而蛙聲依舊,直接否定我原先觀察的假設:蛙族發聲與否,可作為蛇類出現的指標。

  不管動物或植物,自然界的生命聯鎖網,每一環節都在打破思維的界限。這是自然禪法,逼死分別識,柳暗花明坐看雲起時,無柳、無花、無明、無雲也無起,都有時。

  再度拍攝貢德氏赤蛙,一樣可愛。

  我可以對照昨日及今日照片,說明兩隻不同個體的差異,傷腦筋,而每隻蛙可以輕易地在瞬間區辨「你、我、他」?如同我們每個人之剎那判識?表面上一步到位的全腦(心)、全識如果拆解開來,逐一的理解「清楚」之後,卻無能回拼原本的生命,這是千古以來人們或生命科學家的大難題。



花謝花開不同朵,我們呈現每個人的照片時都獨具其樣貌,
但似乎無人在乎這隻貢德氏赤蛙跟另隻有何不同?

貢德氏赤蛙的脈動。

  現今台灣人濫用「否證法」,也酷愛「打臉」一詞,因為它誇張了人們的心識、情緒無用的波動,卻很有顛覆的效應。

  自然界中我一向自己摑頰,輕輕地,感受喜悅與永遠新的新奇。

  我預估10天後採收的鳳梨,卻被挖了2個大洞,而由咬痕等跡象,我看不出是何種動物所必然。我探詢網友,大家稍來若干臆想,再怎麼「合理」也非「事實」,我在自然界永遠享受「槓龜」的萬般經驗,如果經驗知識可以斬釘截鐵判釋的,通常不是生命。

  最讓我欣喜若狂的領悟,絕大部分沒能記錄;「真實」是心識活體萬變的過程,事物只叫「事實」。不幸的是,當個體生命把其他生命體看成「事實」時,生界就很麻煩了,人的感覺絕大部分都丟失,剩下來的,殆是打臉與否證的猖獗,然後迷惘、空虛與自我否定,所以更加狂暴,不滅亡不能止。

  我不知道是哪種動物分別在十天啃完一粒鳳梨,這個提問一開始就問錯了,自然界頻常是哪些物種、什麼時段、競合或分享了什麼部位,獨享叫「霸」,再怎麼霸也活不了多久。人種如此,是即病、魔。我們一水隔壁如此。

  因為一開始是假設囓齒類或以上的動物吃食,想說夜晚觀看必然會驚嚇牠(們)。然而,到了第1112天入夜,我想整顆已吃盡,就算驚嚇到牠,也算圓滿了。所以父親節前夕,我夜訪。

  一看,一團非洲大蝸牛至少5隻盤纏在一起,沙沙競食!

  所以答案確定了嗎?當然不是,羅生門至少還有「門」,誰吃了鳳梨是生界共享的盛事,這顆鳳梨這樣;那顆可是那樣。


鳳梨最後大餐由非洲大蝸牛揪團競食,入夜開動。



附錄:FACEBOOK個人頁面發佈之短文

1. 〈徵求破案〉 什麼動物吃了未熟鳳梨?  2020.7.31
  好不容易才收成了2粒鳳梨,還在等候第三顆,卻發現被挖了2個大洞,而且是挑在先熟部位的基部,看齒痕、瞧果肉平整地被吃食,敬請十方朋友偵查,提供未來辦案方向,勞力!多謝!
  鳳梨開花時,蝸牛要吃花,花被吃掉一部分的,果實就變小,如今大果實可以分一二粒給動物吃,但我想知道是誰來吃!請加證據、依據或理由。






2. 〈吃熟的!不用冰箱的食物保鮮好吃法!〉  2020.8.6

  假設性的白鼻心吃鳳梨約從728日開始勘定完成,並作2處果皮開挖工程。29日正式啃食。此後,每天夜晚前來啃吃計畫中的預定量。照片所示,是85日夜晚吃工完成後,86日所拍照,估計尚可吃12天。
  一個屆熟未熟的鳳梨,牠從第一天啃食基部最早成熟的部分開吃,依著每天熟成的部分吃,一個鳳梨從初熟部到整個全熟恰好全部吃光,合計約吃了10~11天!
  這是不用冰箱的食物保鮮跟天天運動的完美施工法!我該活到老學到老,今天開始啃南瓜⋯⋯





3. 〈究竟是誰吃了我家的鳳梨?〉  2020.8.7

  白鼻心、貓鼠、松鼠、獼猴、野兔⋯⋯誰承認分享鳳梨還是大懸案,我只確定那粒鳳梨的最後一餐,是一群目視五隻非洲大蝸牛下單的!(其實還有許多“共犯”結構種⋯⋯









2020年8月14日 星期五

【火焰木】

 Spathodea campanulata ——鳥水槍

陳玉峯


鳥水槍排成一窩(2018.4.10;水上)。

  我童年時代(1950年代)或少年期,台灣人普遍貧窮或物質匱乏,可是我們的童玩類別繁多,除了一些購自「柑(竹敢合字,Kam-a)仔店」的紙牌、彈珠、離離叩叩之外,我們多就地取材,野生植物的玩意兒特別多。

  例如我們在木板上釘2根釘子,距離約1520公分,拉掛上一條橡皮筋,然後各自去採野莧像毛毛蟲的花穗柱,甲、乙兩人各將自己採來的「毛毛蟲」放在拉緊的橡皮筋上方,然後,拿根小細棒,隨便竹筷子也可以,從橡皮筋下方來回拉鋸橡皮筋,兩端的「毛毛蟲」就會向中央走動。

  當兩隻「毛毛蟲」相碰撞時,通常會有一隻掉下去,還留在橡皮筋上的是勝方。甲、乙各自拉鋸10次,統計誰勝得多。

  致勝的訣竅在於你採的野莧花序穗的每朵小花夠勻稱,在橡皮筋上的摩擦力夠強,足以把對方的「毛毛蟲」推掉下去。當然,橡皮筋本身的均勻度、拉鋸使用的力道,也是影響的因素。

  長大以後我會想,是什麼人發明這麼無聊有趣的「競賽」?好可惜的是,為什麼沒有物理或數學老師去探究或計算,為什麼拉鋸張緊的橡皮筋可以導致「毛毛蟲」走動?拉鋸的左右或上下波,如何轉化成水平軌道上走動的波動?原理為何?

  我們會削竹子或直接拿竹筷子多根,裁切後,以橡皮筋綁製「蒼蠅槍」,拉緊橡皮筋在「槍」上,瞄準蒼蠅扣動板機,發射橡皮筋射殺蒼蠅。在約半公尺的範圍內,「蒼蠅槍」的射殺率極高⋯⋯

  都不用製作,直接當水槍玩的,就是火焰木尚未開花的萼苞。

  我們小孩子沒人知道它叫什麼,只知道它狀似小鳥身的花萼筒中有水,我們拿竹竿打下來後,從「鳥」的尖嘴吸取裡面的水汁,然後,擠壓鳥身去吸水,一壓就噴出小水柱當水槍。小朋友們噴來噴去,叫鬧嬉戲。

  當年我們使用的「鳥水槍」,就是整朵披上金褐色萼片包圍的花,也就是佛焰苞般(未張開時)的,屬名所來自。而火焰木的英文俗名之一「fountain tree(噴泉樹)」,原意指生長在非洲相對乾旱林中的火焰木,花萼苞內的儲水恰可提供旅人解渴之用,我們小朋友無師自通,自然而然地發展出鳥水槍的遊戲。

  在我們小孩的心目中,火焰木是高大鈍拙的阿公樹,穿著寬鬆皺折的粗棉襖,濃綠的、大大片的羽狀複葉上方,會長出一窩窩鳥水槍供遊戲。

  大致從日治時代引進的火焰木,遍植在台灣的西南半壁的年度乾旱區,家鄉北港,無論校園、公園、糖廠或局部行道,都植有它。記憶中夏季是它的盛花期,除了隆冬之外,零散開花。花開時,就是從「鳥肚」中向嘴孔開裂處噴出黃艷紅的一坨不可逼視的火焰般,配合藍天、暗綠皺皺的羽葉,色彩對比強烈,唉呀!阿公還如此熱情。


水上附近的台1縱貫公路旁,火焰木成排行道樹(2018.4.10)。



鮮豔如火團的花(2018.4.10;水上)。


東海大學內的植株(2020.3.13)。

  由於它的花色,重商主義大航海年代以降,它被引進全球各地,如今被列為全球百大外來入侵物種之一。然而,在台灣它還謹守分寸,沒能馴化或入侵。

  我們在玩鳥水槍的年代,雲嘉地區的火焰木是不長果實的,如今暖化之後,真正盛果區域仍然集中在台南以南地域,只是的確花果皆在北進中。

  有了果實,才有現今流行的玩帶翅種子的遊戲或觀察。


台南後壁火焰木的盛花(2020.4.28)。




台南後壁火焰木的盛花(2020.4.28)。




紡錘狀的大果實(2020.4.28;後壁)。

  火焰木最適合於台灣西南部地區,屬於年度旱季的小至中喬木。從樹皮、全株時而多分幹到直幹、濃密羽葉成團狀等,整體質性較屬於粗糙感,而夜間開花時飄出異味,吸引蛾類傳粉,故而種植時似乎避免大片集中,否則也可能引發人們抗議。

  居家住宅庭院宜單株種植。而長成大喬木之後,賞花的效益降低。生育地的要求偏向嗜陽、耐旱,而貧瘠地無妨。

  我雖然有了年歲,還是想玩玩火焰木的鳥水槍,重溫童騃。


  註:南台火焰木已有自生苖木,而被歸為馴化了。待筆者確定後,補充說明。

2020年8月13日 星期四

【水柳】

 Salix warburgii

陳玉峯

  台灣低海拔、平地植物系列中,得以列位台灣特產種者稀少,水柳即為其一。也許就像北台夢幻湖的台灣水韮之類的,伴隨著候鳥無意間的傳播,由少量個體的遺傳漂變(genetic drift),逢機在台灣的水濕窪地特化而來也未可知。

  清帝國時代左宗棠用兵新疆等地,在河西走廊六百里路據說種了26萬株旱柳(Salix matsudana)的事蹟,歷來多所詮釋,而我認為從生態角度可以理解左氏之所以種柳,關鍵在於地下水源的探測,蓋柳屬物種極其「怪異」,表面上予人從乾旱到濕地皆可存活,或發展出各自特化的現象。

  我認為左氏植柳隱藏了軍事的目的不表。旱柳長得特別好的植株附近,可以挖掘出地下水的可能性大大增高,旱柳可以充當水源偵察機。畢竟行軍用兵路線,水資源的獲取是絕對必要的考量。

  奇怪的是,我似乎未曾看過有人如此析論。

  台灣低海拔暨平地,少數的樹種具有地下水源偵測的能力,其中,我認為最重要的指標物種即茄苳與水柳,兩者長得茂盛之地,下挖很可能找到豐沛的水源,甚至不用挖即可冒出湧泉。

  因此,不是說水柳「可耐水濕」,而是它本來就是台灣濕地的樹種。

  我推測在20世紀之前,台灣151條河川下游,行水區或近鄰濕地,以及池、沼、塘畔,應該普見台灣獨特的,濕地小喬木林的「水柳優勢社會」,而1950年以降,以人口、經建壓力,實施所謂的河川截彎取直、治山防洪與普遍築堤工程,剝奪了大小河川行水區的天然原貌(自然度大大降低),濕地水柳社會逐一滅絕。

  以現今河川旁可見及的水柳社會,例如竹北的中正橋岸附近,存有一片估計十餘年生的水柳生態系。



竹-48公路3K的中正大橋頭(2018.7.14)。

中正大橋2018.7.14)。

將屆密閉化的「水柳優勢社會」小喬木林(2018.7.14)。

零散開放式的水柳社會2018.7.14)。

  又如竹北市西濱路(台61及台15)的鳳鼻隧道南口(69.5K)朝西南向,在新竹縣濱海自行車道終點處略北,路旁有片濕地,較低凹處即水柳社會;地勢較高處以烏臼為大宗,由於處於過渡時期,或可叫做「烏臼/水柳社會」,再朝向更中生或較乾旱處,則出現台灣楝樹及朴樹。


鳳鼻隧道口(2018.6.8)。

  也就是說,天然次生而生的樹木,由水濕到乾旱,合宜種植的樹種,依序為水柳——烏臼——台灣楝樹及朴樹或黃槿。

  依據樣區調查顯示,水柳林的樹高在10公尺以下,地被最濕或積水部位以李氏禾及較稀有的鐵毛蕨共配優勢或分庭抗禮。

  這樣的社會組合,水柳搭配鐵毛蕨,正是中北部低地水濕區,良好的植栽地景設計。

  該注意的是,水濕地的水柳及烏臼,樹幹在較低處即分叉,而非直幹而上。樹形由下往上呈現放射開散狀!

  這是台灣低海拔水濕沼澤林很具特徵的形相,獨樹一幟。


水柳社會,2層次結構,下層是鐵毛蕨等(2018.6.8)。

烏臼在前;水柳在後(2018.6.8)。


  
水柳(2018.6.8)。

水柳開裂的果實(2018.6.8)。



鐵毛蕨(2018.6.8)。

  水濕地先鋒小喬木的水柳,它是短暫落葉性物種,雌雄異株。就質性而言,它予我無定型的無政府主義感,枝幹經常橫出斜伸。而一般植栽多挑直幹體型,但日久也會漸現本性。

  我認為台灣水柳與歷來中國文化在引述的「水性楊柳」天差地別。台灣水柳是亞熱帶自由主義的先鋒,呈現的是南國潮濕鬱熱型的散漫、發散與質樸。

2020年8月12日 星期三

【長圓金蛛的迷思】

 陳玉峯

  院子裡最常干擾我,或我自尋被干擾的昆蟲就是種類繁多的蛛網及烏狗蟻,而室內掃不勝掃的,則是壁虎那一長條一長條的黑屎,還長個白眼珠。

  細小的昆蟲太多了,蜘蛛類、壁虎等,似乎也跟著多。我的小木屋空隙數不清,可以鑽進屋內的小昆蟲,足以餵養出我掃不完的壁虎便便。

  我不是要抱怨,只是稍加描述一下我的場域氣象流通,有範圍沒邊界。

  而一直以來,我很少去關切動物界這區塊,遑論細小的昆蟲,雖然明知道就保育運動引發人們的青睞程度,動物遠比植物強力、強烈或有效得多,然而,聽說我已經「撈過」太多界了,就不用再那麼良性的不專心。所以,我現在只是路人甲的角色,逢機隨緣說動物。

  我在714日清除前院部分雜草時,清到不礙走道的一隻長圓金珠時,我停了下來拍攝,沒有干擾牠的營生。

  87日我再度在同樣位置上看見牠,顯然長大了翻倍以上,但這時沒有完整的圓網,只有小小不成形的的絲帳;牠腹面對著我,快吃完一小團不知道是否跟牠交配過後的雄小蛛,或是什麼昆蟲。




長圓金蛛吃畢那團「烏雞丸」,把它推出去。

然後,手腳都忙碌,也不知道是否在「刷牙」?


再爬到葉背上,手腳運動著。

  我是看不懂牠的行為,因為我已經被訓練出只對有因果、有目的、合乎存活、演化的內涵作解釋,我們歷來的生命科學、博物學,其實本質上、骨子裡都是唯物的價值觀與邏輯,而且,循著一大套不斷累進、累積的經驗知識海,發展唯物史觀,卻忘卻,生命本身的本質性超越的部分。本來沒什麼唯物與唯心的二元分割,卻以唯物的發展,抑住了唯心的演化,可笑的是,遇上困頓挫折時,又頻常以迷信代替理念。真正理性的唯物論,也是一種虔敬的信仰吧!

  我凝視著眼前這隻金蛛的腹面,強烈的色彩、曲折條紋的怪異,長腳暨全身的剛刺,整個個體予我的感覺正是活體圖騰,牠的行為應該至少有一部分,是在彰顯牠同「造物主」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如同人類的宗教,任何生靈或多或少具備這類抽象的具象,具象的抽象,只是文明人拒絕這「事實」與可能。

  過往在大學開授《台灣自然史》、《生命科學》等課程,我大抵如同巴森(Jacques Barzun1907-2012)認定的「人文學科」,我會交代簡略的學科史,談自然史也包括從文藝復興以來,思想、藝術之流變,例如18世紀的主教解釋創世紀才6千年,可是長毛象的遺骸發現並定年就超過6千年,每一門學科如果探索所謂的真理,都必須面對被切割化的知識、觀念、價值觀、理念、信仰⋯⋯一大堆不整合、矛盾、衝突、對立的問題。

  我會舉例,18世紀的西方,博物學家發現一些現象直逼殘忍的極限,某些蜂類攻擊某些蜘蛛,被注入毒素的蜘蛛「意識清楚」,但不能動彈。蜘蛛被蜂類帶回洞穴,任憑蜂類在牠肢體下蛋。蛋孵化成小蟲,小蟲啃食蜘蛛如同生吃活體莎西米,蜘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軀被蜂蟲啃光,蜘蛛死了,沒有了血肉,蜂蟲也長成,準備蛻變。生物或博物學家不寒而慄,無奈地問出:上帝是仁慈的嗎?生命與生命之間,怎會有如此「殘忍」的事實?

  我另從西方藝術史反映時代思潮的變遷切入,多重交互討論。當然是我不自量力,台灣的學生對稍微要自由馳騁思維的內容通常毫無反應,如同我最用心寫的文章,最多意象交纏,多元象徵、暗示,充滿歧異的餘韻連結,最是沒人想看。

  奇怪的是,西方有份量的作品,在廠商、名人大吹大捧之下,自然大賣,每當我用心讀完那類型的書籍後,都會得到一個共同結論:原來太多人買「名著」,不是用來讀內容的!

  我說我家的主人或房客之一的長圓金蛛,也是姬蜂類快速打毒針的對象之一,如果牠被姬蜂下了卵,牠的行動變遲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蜂蟲一口一口吃光光。

  即使研究者設計了一堆特技,「證實」了長圓金蛛身上的色彩、圖案,相關於避免被姬蜂盯上,則金蛛尚有許多天敵如鳥類、爬蟲類、兩棲類、蠍子等等,天敵的視覺器官天差地別,難道金蛛的彩繪足以適應數不清的狀況?

  演化的說辭,事實上只不過是事實數不清的不確定的一端,人們卻喜歡掛一漏萬。

  我看著長圓金蛛八隻腳之上,在口器旁另有兩隻「手」,專門用來抓取食物餵吃;我看不出還有什麼食物可吃,牠的兩隻手卻忙得不可開交,口器也迅速的磨動著,感覺上像是在唸《金剛經》。

  當我知道(理解、瞭解、悟覺、靈覺不同層次或面向)徹底無知之後,如果沒有悟覺與靈覺的內涵,則知識與生命的聯結是不存在的。

  絕大部分吊書袋的知識真得很假,假得很真,盡頭是空虛與迷惘。悟覺與靈覺的部分一說出來,便被理解與瞭解打死,但是,往往在眼神交會之際了然。





長圓金蛛的腹畫作個展(2020.8.6)。





2020年8月11日 星期二

【薑黃】

 Curcuma longa

陳玉峯



  台灣有些農民大種特種具有「神奇藥效」的薑黃長年,市面上琳瑯滿目的薑黃產品也各顯神通,妙心寺祥師父曾經送我一大瓶它的粉末,我竟不知該如何吃它,而且,我對這植物一無所知,歷來坊間叫好大賣的種種奇花異味,我多無知無識。

  七月中我在後院清理,猛然瞧見一坨白,一叢人高的薑科大草本正開展著花序。我拍寄楊國禎教授幫忙確定物種。



  顯然它是在暮春時節才由地下根、莖抽長出來的,我去年未曾注意到它。它從主莖側,抽長大大長長的圓筒狀穗狀輪旋生花序,由基部往上漸次開出黃色花。它那環繞旋生的苞片,上段的乳白色,中、下段的淡青綠色,或說無限花序上長後,細胞中的白粒體,才漸次轉變為葉綠體;每片苞片上方再抽長出一朵黃色花,含蓄地不外露。花冠筒的上唇,長出兩根曲勾狀的「獠牙」扮裝「吸血鬼」,有趣。

  它全株地上部都是多汁型的身軀,諾大的葉片靠藉的是U型葉柄的結構,以及充分的水分所撐起;葉片平行的側脈下凸上凹,如此的葉面構造,擺明了只合蔽風多濕的生育地才能生存,但地下根莖系又不能泡水。

  它是咖哩的原料之一,網路、商情將之渲染成飛天鑽地、百般神奇、藥效夭壽,我只想凝視、欣賞、品察它的韻味,另類綠色精靈與生機、生趣。真的沒菜可煮,且恰好還有花序,兩坨足以炒一盤;快餓死的時候,塊根莖也可挖來充饑,不到那般境地,我還是讓它吟唱它的歌。







薑黃(2020.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