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8日 星期四

【落夏髮】

 陳玉峯

 

 

阿嬤坐在神桌前默頌著經文,一尊尊神尊雕像紛紛入定。她唸著地藏,鬱熱的氣流也沉澱。我找她理髮。上一次是44日。

她跟我說:「你有打電話來?我已經聽不見電話聲了。裝了助聽耳機不管用,醫生說我腦神經壞了!

一如往常,她慢條斯理地幫我披上承髮巾,打開電動剪髮刀,從左鬢角開始剪髮。

她停頓了下來,緩步去拿衛生紙,再踱步過來,原來是要擦拭我額頭上的汗珠,「天氣真熱,你騎腳踏車過來……」

送貨員來了,咕噥好一陣子,她去拿錢、找錢,神像們似也忍受不了而彼此竊竊私語了起來。

好不容易偎了過來,繼續剪髮。

一叢一叢黑白相間或純白的髮堆墜落,107154千多分鐘接力生長代謝的蛋白質膠卷,記錄著我生命的死亡證書。朝如青絲暮成雪。

我跨上腳踏車,回走。

街道上廣告看牌持續著無聲的欲望招攬事業,人們走動如鐘擺,追逐著千古同一張臉譜或生物本能,不管為誰而活,還是一樣彼此很生物,但不是生命。

我拍了兩張我的落髮叢,黑色殘存的叫生命;雪白枯乾的是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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