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7日 星期五

三度革命搶救台灣山林遺孤闊葉林 1/4

陳玉峯

 台灣新世紀的山林運動,有必要朝向闊葉林(自然)及原住民文化的反思(人文)等兩大面向發展,同時,社會學、倫理及價值面向皆該探討。
20世紀末葉,台灣人的認知與社會條件只及於「珍貴林木」,但經由搶救棲蘭檜木林運動之後,社會上對檜木已琅琅上口,甚至於已蔚為流行,因此,新階段自然文化教育及運動有待揭開。


 1965年以降,實施的林相變更;1983年以後實施的林相改良,
為台灣有史以來最荒謬、無知,殘殺自然生命力的愚行與暴力。
圖為1983年所拍攝,連蘭嶼天池附近的原始林也被改造。

引言

台灣全島海拔1,000公尺以下地區佔全島面積69.1%,1,000~2,000公尺地域佔約20.6%,全台至少8成以上面積是闊葉林、疏林、草地、無立木地區,也就是台灣生界最主要的命盤之所在。

三、四百年來,台灣文明拓荒史即是消滅闊葉林,取得農、林、漁、牧、工、礦、百業、聚落城鄉的立地空間及資源。1960~1990年間則全面開發不適人居的山坡地,創造有史以來最諷刺的名詞,謂之「水土保持」,釀造21世紀無窮天災、地變、疫情等尾大不掉的禍亂。

當代台灣學界、政策圈、社運界、任何「人的世界」,包括所謂保育界,從無人注意到的死角,正是全台闊葉林。過往,闊葉林叫做「雜木林」,也就是雜種「無用、該殺」之木,現今仍然是「雜木」!

本文將由生態學研究方法本身的盲點切入,「很不科學」地論述台灣天然生態系淪亡誌的緣由,痛陳研究者以山林為芻狗,擔任提供政策屠殺天然林的依據或病根,他們正是時代劊子手的助產士,也是時代受害者,但迄今為止,台灣學界的自省能力似乎未見有效發展;另一方面,再由天然林的價值面向,控訴台灣歷史上的暴行。也就是說,論述台灣闊葉林之前,有必要先吟誦「三時繫念」經文,為絕大部分已滅絕的闊葉林超渡。

生態研究不得不然的盲點與反思

研究者(特別是生理生態或個體生態)通常論及環境因子,例如溫度、降水、日照、土壤等等,對植物或生物的影響,更以「相關」之研究,規範所謂限制因子(limiting factors)的因果關係或結論,然而,自然界當中沒有單獨或特定因子可以獨立運作,單獨因子的作用機制,更是透過複合網脈、連鎖關係的過程而產生作用,因此,嚴格說來,實驗統計的相關、限制因子的作用、交互作用、補償作用等等任何研究的形式及結論,多是人為操控下、表面上的一種模擬結果,充其量只是「近似值」、「趨勢或傾向」、「擬結果」、「狀似如此」、「很可能」、「極為可能」、「似乎必然」……的敘述,不是真理,沒有定論。

正因為自然界、現實生界沒有絕對單獨因子的作用可觀察、研究,從來所有因子本身也不可能單獨抽離而存在,任何化約的研究,仍然是以「化約混沌」、「簡化型整體作用」、「抽象化的一團概念」……,代替假想中的單純因子。換個角度,生物、生態研究者之以物、化研究、數理世界、化約主義、科學決定論的思維、方法、技術,非常成功、狀似成功地解答了生物界的一些問題或「假的問題」,事實上,研究者心知肚明,沒有個別、獨立、抽離的單一因子可在自然實體中運作,更沒有單一因子的運作機制,遑論結果。

人類面對自然實體,不知何等作用力影響之下,產生了東、西方兩大類型的思維模式或傾向,西方由分析、化約、歸納、演繹、數理邏輯不斷發展;東方傾向困思邏輯、整體對待、玄學化或西方觀點的神秘主義,例如中醫所謂的「氣」,就是總體運作、交互作用、調和性的一整體。

「交互作用(interaction)」是個很具說服力或美美的名詞,它的本質或實質意義其實叫做「不知道」。古典的施肥實驗顯示,由於施用NaNO3,導致某植物增產10%;另一組施用K2SO4者,亦同樣增產10%。當二者同時實施用後,增產量卻驟增為100%,也就是1加1大於2,而歷來繁多研究者皆將衍出性特性(emergent),視同交互作用,且拿來解釋得天花亂墜。

環境因子的所謂「補償作用(compensation)」更是曖昧不明之意,被說是「凡一因子可以補償其他因子之不足者」。事實上,以西方的實證邏輯檢驗,「補償作用」幾乎是困思邏輯!然而,交互作用、補償作用等一大票模糊名詞,使用了數十年仍然屹立不搖。

龐多生態學的研究,面對的都是活體、有機體的大組合,沒有任何一時刻是固定不變,大小平衡永不歇止,然而,生態學的研究從來也都從物、化化約方法論,或西方邏輯實證論切入,因而當島嶼生態學研究初期,化約成為面積、距離、物種歧異度的簡單數學模式之際,引來一陣興奮與歡呼,誤以為了知了什麼大道理,然而,一鼓作氣,再而衰、次而竭,相關研究還是回到混沌整體,以及更加複雜的數學統計參數的遊戲。

如此敘述並非認定生態學的研究永遠無法進臻物化定律類型的表述,也不是認為整體的研究不能經由部分來解析。恰好相反,筆者歷來的研究,一概由現象(總體的表象)觀察,個別抽離因子(假設)切入,後驗式(posterior)一一嵌入組合,拼裝車似的步步逼近「模擬相」,例如海拔、坡向、層次、相對光強(照)度、水溼程度、物種組合等等,歸納、否證、後驗修正,提出傾向、趨勢,也就是找出有意義的問題、可能是關鍵性的因素等等,也因此,筆者第一手實證的觀察、調查生涯中,累積的不只是或然率的增加、經驗型的相對信心、拓展直覺的敏銳,更重要的是,虛其心的涵養,不致於像決定論者處處流露著演繹的武斷、過度的推衍、無知的信心或知識的傲慢。

於是,讓我們再回頭檢視,如果研究者處理的因素是整體性的現象,或研究層級為種族群以上,而非個體生態,也就是如同筆者的植群生態研究等,現世西方以及台灣近十餘年的相關報告,很顯然的,絕大部分的研究者及學習者,都是採行西方決定論的模式在操作,只有如筆者等少數研究者,仍以整體論的觀點,憑藉累積的經驗,從事植群生態的論述。

決定論或化約主義者,乃至台灣一大票不明所以然的跟隨者,最容易產生諸多誤謬,例如相信量化為唯一可信的證據,高度依賴儀器工具,得出一系列別無新義的陳年結論,欠缺任何創意;有數據之比較意義,卻解不出數據之意義;完全違背事實的錯誤解讀(台灣近年來最荒謬的研究,例如將塔塔加的高地草原,依據數據解讀為氣候變遷);除了一組數字之外,別無意義等等。

 伐採櫸木現場,由此引爆了長達八個月的森林抗暴,迫
令政府於1991年底公告「禁伐天然林」一紙行政命令。


本文摘自《敏督利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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