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23日 星期四

【廢雜句(26)】

陳玉峯

 

 

現今我已不喜歡讀所謂大部頭的什麼學術論述;其實本來就討厭一大堆精緻的愚蠢,本來並不存在於客觀的事實,也不見於正常人的思維,那是靠藉社會複雜化、結構分工化、抽象化之後,統治階層在鞏固既得利益及權力的龐多策略中,延展出來的階級及制度性的文宣系列之一,也產生了文明進展的開路前鋒,當精神力、反省力衰頹時,學術便墮落。西方世界早期的學術發展,是自主性的純民間社團,直到了二戰,為了原子彈的製造,才由國家機器一手壟斷、支配強大、恐怖的學術發展。自己在大學、研究所階段,早已看透所謂的學術圈;臨老,當然不會花大氣力去反駁無謂的愚蠢。很多人只是「不得已」要生存、生計或「力爭上游」罷了。

所以現在看的是樸素無華的書或文字片斷,以及無垠的天書。河合隼雄那本高山寺的夢僧,最精華或精彩的是第六章「明惠與女性」,把現代心理分析之相應於佛教教義或思維的部分交織、穿插析論。河合氏不是為了說服別人,而是儘可能在常識的範疇,符合人性最大可能性的嘗試。他在「華嚴緣起」的小節中,對華嚴宗祖師繪傳元曉繪〈義湘對照討論,故事情節引人入勝,很富戲劇性。

唐帝國時代,朝鮮新羅國有義湘(625702年)及元曉(617686年)兩人孺慕佛法,於650年相約取陸路,要去唐帝國留學。不料到了邊界,被高句麗視為間諜被捕而後釋放,無功而返。661年,元曉再找義湘改採海路。然而,準備渡海時遭遇風雨,被迫在荒郊野外的土洞中夜宿,一夜無事。第二天醒來後,才發現原來投宿處是個墳場且骨骸遍佈,偏偏大雨仍直落,只好留宿過第二夜。第二夜,兩個人都作夢,夢見惡鬼攻擊。

元曉當下大悟,明明是同一個場所,第一天一無所知而可以安心睡覺,第二天一旦知道了是墳場,是夜即有惡鬼來襲,「心生故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心不自心,因色而有心」……自己的心才是大師啊,元曉當下決定,留在新羅、不去唐國了,而義湘選擇西渡,兩人瀟灑分手。

分手後兩人各自的境遇才是大戲。

義湘抵唐帝國街頭乞食,遇上美女善妙,善妙一見鍾情於他,他卻「心堅如石」,善妙「愛上了卡慘死」,展開了男性沙文本色的宗教性大昇華的神話故事。相對的,留在新羅的元曉自證悟,遍覽經典,也放浪形骸,「出入酒肆娼家」,「間或坐禪於山邊水崖,禽鳥虎狼,自來屈伏」云云。

他倆畢生都有弘法的大成就,性格、行為、人生態度二元對立,卻對人性的超越或終極的探索,乃至對世間的義行或助益異曲同工!

河合隼雄透過榮格、諾伊曼對所謂的「阿妮瑪(anima)」四個發展階段:生物性、浪漫、性靈的(spiritual)及睿智的階段sophia,義湘與善妙的故事就是阿妮瑪軸上的躍進,相對的,元曉卻從娼婦到救渡另一極端的王妃(母性軸),兩軸二個二元化交叉,試圖去形容一輩子守戒的明惠法師為何也接納元曉與女性的性關係。

心理及夢的解析不會是只有邏輯與合理化,而就是要探索非理性、非邏輯的心性、潛意識或其內的訊息。河合氏在解讀日本佛教史上,罕有的守戒不阿的明惠法師時,全書散落不少詮釋日本僧侣不守性戒」的歷史脈絡及自然思維的相關,他從義湘與元曉的故事,連結到明惠及其同時代的親鸞(11731263年)作對照。親鸞是有家室的人。

河合氏在敘述親鸞時,說親鸞為求悟性」的問題,進行百日參悟,閉關求證。結果在第九十五日黎明前,他夢見救世觀音告訴他,如果是因為他前世因緣果報,他要和女性發生性關係,觀音將化身為女性,與其交合。這類型的說法,自古有之,重點在於觀音的無限慈愛與意志,彰顯出來高度的宗教情操。

河合氏在此面向的解釋(註:要看其原著),我認為可以更深入瞭解法華經觀音的三十三應現、楞嚴經觀音的三十二應現等,我統稱為「觀音法理」的心理原理,3233只是舉例,其實是無窮。我用簡白的方式說,人世間所有的現象都是內、外在因素牽引或湊合而來,沒有什麼是非對錯好壞的本質,更沒有永恆的實在,只是二元分別意識讓我們產生執念罷了。所謂的觀音法理,就是任何人一旦起了執念,就是觀音化作那個「執念」,用來提醒人,要放下那個念頭啊!要回到你那原本沒有差別心的心的主體,或你之所以有意識、能分別的意識的意識本體、本尊、本心啊!你有子女對你「不孝」,就是觀音化作那子女,用來提醒你放掉「孝或不孝」的觀念啊!無論正、負,不管任何你之認為,都是暫時性或抽象性的執念而已。觀音代表的,就是人的原心、意識的本體,在人們起心動念的那瞬間就是觀音的顯現,念頭入正或入負都叫觀音。

根本的關鍵就是消除二元分別意識!

河合氏那樣的詮釋,實在窄化了觀音法理的心理療法,把它用來為日本僧侣的不色戒,似乎更形窄化。

我從李岳勳前輩的禪在台灣,貫穿台灣隱性禪的價值或心理、文化根荄,李前輩認為台灣禪文化,正是台灣可以提供給全人類未來救贖的契機,而李前輩禪的啟發來自日本人的顯性禪,我從河合氏著作感受到他隱約或直接表達了日本禪或佛教文化等,也是世界救贖的好機緣,我感受的是,禪本來就是全境自然的呈現,沒有人我、自他的分別意識。我現在還在書寫的初衷(初心),只是自然禪的逢機隨緣應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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