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5日 星期二

【拾穗(6)】

陳玉峯


探索未知永遠是我們內在的呼喚之一,探索本身差不多就是生命的本質,但找答案的過程中,別人給你的回答,你滿意的比例愈高,或代表你當時的生命力愈低。
我愈來愈喜歡「賭博」,生命無時不刻都在豪賭,常人只是依照過往經驗避開能避的失敗率,佯裝他沒下注,事實上是「詐賭」,而我心目中的浪漫,毫無疑問就是孤擲一注的搏命,因為那是徹底沒有得失,念念單純的準備獻身。
沒有終極的探索,沒有人世達不到的理想,就沒有浪漫。禪就是要赤裸裸的浪漫,而且是愛的極致,才突然高潮了一下,說聲幹,原來如此!
合理化是文化最大的迷信,生命從來就是物化定律的反動,沒有矛盾就不是生命。說人生荒謬,只不過是智性的無能,而荒謬的本質,本來就是人的妄相、妄念,是承認人必須合理化,才會產生的荒謬。
朋友看了我談「把虛假、虛偽的部分抽掉,人的社會就垮了」,加上誤以為我在「罵」文人、作家,不服氣地來訊質疑:
「虛假世界?是真的很難分辨啦!不過,文人脫掉虛假外衣,難道真的一文不值嗎?」
我回:「大衣很貴,死掉的肉體很臭,還得倒貼給殯儀館。」
朋友回了一個撞牆的圖案。
我說:「蛤,悟了?」,他不甩我了。
另一位朋友斷斷續續在參佛、參禪,一樣看了我寫的,來訊「挑戰」我這個完全不懂佛法、不知什麼禪不禪的:
「阿賴耶識不是變動的嗎?一直輪迴的就不是同一個我?所以幾世修行的,也不是同一個我?不同的主體歷經三大阿僧祇劫會成佛嗎?」
我一看,臉都綠了、黑了、紅了……,叫聲阿彌陀佛,不得已回他:
「無證悟就得輪迴,任何一個『我』都無證悟。沒有當下的當下,沒有證悟的證悟無我、無不我,無須什麼阿僧祇劫或碗糕階段!明明沒有的東西,講得比真的還真,比假的還假!」
這個朋友也不甩我了。

另一位朋友則來訊:
「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承認自己的虛假?」
我回:「承認了,就虛假不了。」
朋友說:「廢話,當然!」
嗯!我們一樣可以磨牙。
一位學生說:
「突然覺得老師的文章好像流水涼麵!」
我問:「冬天吃太冷?」
他趕緊回:「夏天的。」
好可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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