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魚瘦巴巴,一咬像是柴魚乾。一隻肥肥的流浪狗走過來,坐在我右側地上,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我。拔下魚頭丟給牠,牠一口咬吃光,然後又向我挪近了些。我啃著髒髒的魚肚,看到那隻狗的眼神,我只好又丟給牠,牠吃完又挪更近些。牠全身也是髒髒的,有皮膚病,前腳近身處,長了個瘤。我怕牠淌下的口水,叫牠遠些坐好,牠乖乖地坐回去,我賞牠更大的一塊魚肉。
就這樣,我吃了半條,牠半條。牠還是汪汪水漾地望著我。
隔桌年輕的一對夫妻帶著兩個三、五歲的小孩,跟我一樣吞噬著看起來髒髒的飯菜。
紅燈、黃燈、綠燈,車龍交錯、噪音喧天,我看見也看不見一幕幕的真實與不真實。
一家子吃飽正要離開,小女孩趴著桌面,脖子引得長長的,狀似貪糖的蜜蜂,喝盡小塑膠杯的一口冬瓜茶。那幕吞嚥的可愛,以及引起我掉淚的人性,隨著車陣的引擎怒吼,飄盪在夜空。
流浪狗一樣坐在我桌邊,但是從右側,移坐左邊。我把小女孩一家吃剩的雞腿骨、殘肴倒給牠,牠默默地啃食個精光。
我沒在思想,腦海裏一幕幕翻映著動畫或圖像。
從所謂520國宴精美的水晶杯,到後勁廟會的塑膠碗盤流水席;從豪華餐館的美食佳肴,到路邊攤或與遊民共食;從權貴鋪張的冠蓋雲集,到已往生好友劉永鈴的破落寒窑;從流浪狗到網路流傳的,失能老人遭外傭剝光清洗兼虐打的畫面……我一直都在人世間兩極端或二元對立面穿梭、閱讀。我在光鮮亮麗的排場中,窺見齷齪、不堪的人性,也在悲傷潦倒愁苦中,看見聖潔與高貴;我的肉身也逐漸走向流浪狗或失智老人一團還會抖動的半條呼與吸,一向我不是感傷,而是體會同體的真實與虛幻。
我從傳媒上聽見主持人正在訪談一位藝術大師談美感,他說「農夫、勞工看見日出,只會想到天氣好壞與工作的苦辛,不會像藝術家看見朝陽與夕照的浪漫與美感……」,我在心底幹三字經!好恐怖的階級慣性與傲慢,為什麼我們的教育或體制,一直在培養這種切割、斷裂的主觀心智與偏見?!
曾經我看過一則影片,伊斯蘭部落裡有人押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性,在土中挖個坑,將她活埋半身,接著一群人,由狀似族長開始,撿拾石塊向她狠擲。先是,額頭中石,一股鮮血流下。一個一個石塊由不同的男人狠擲,也逼迫男孩丟擲。男孩百般不願、恐懼與遲疑,終於也很狠地丟出……最後一幕,血泊中的女人垂頭死去,潑濺的血漬佈滿衣衫及土地。那畫面足足一個多禮拜,迴繞在我腦海,一閃我就噁心想吐!
從歷史、從全球各角落,從最光輝燦爛的人性聖潔,到邪魔屠殺生靈的超級夢魘,從文字、照片到影帶,從個人馬桶上看得見的行為或念頭,我估算一個人的一生大約或至少浮現過20億個意象、記憶、思考或不思考的念頭,包括抽象與具象,總成人生。
我無能、無法說什麼是真實或幻象,我也不知道什麼是你、我、他、時空差別或任何分別。所謂的自我,從來都是這些心象識覺快速的流轉與幻變,而我完完全全是一體。
有的時候,毫無當下理由而淚流滿面;有的時候不須前因後果,佈滿無窮生機與喜悅祥和。地球史上無數生命、生靈走過無窮盡的心識,也是我的一頓街頭晚餐。
有的時候,毫無當下理由而淚流滿面;有的時候不須前因後果,佈滿無窮生機與喜悅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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