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13日 星期日

【請容我哀傷一下—大坑山稜的柯與圓果青剛櫟】

 陳玉峯

 

我已經過了義憤填膺、怒髮衝冠、血管迸裂的年歲,我的痛也不再只是肝膽俱裂、入骨滲髓,而比較像是血淚枯乾之後,一個一個細胞溶解、蒸發。

202226日為了看看久違的老友圓果青剛櫟及柯族群,重上台中大坑25號步道。

27日我小腿開始酸痛,9日消除;10日大晴天,猛然,心才開始抽痛,已經不會形容超越痛覺的哀傷,真的是神殤,没有痛覺的痛。

1992年孟春我首度調查大坑頭嵙山,1996年出版了平生一本最美的書《展讀大坑天書(絕版),恰好保留了大坑全境之美的最後印記,之後,歷經921大震,大坑正常地脫卻了部分的皮肉,自然營力、天然週期立即縫補該然的天然苗木,台灣五葉松、琉球松、二葉松、柯、青剛櫟、圓果青剛櫟、頷垂豆……種種種苗競相撫平大地的傷口,然後,善良公義的人們來了,他們好心地清除它們,種上他們認定的美好,例如桂花、台灣肖楠、茄苳、咖啡、桃花心木等等外來種或本土在地外來種,公權單位也很努力地灑銀子鋪地磚,一根根水泥條釘入地土,就是無人看見、聽見地母的哀嚎、自然大地的抽搐。

人群絡繹不絕、日月星辰一樣映照倫常,沒人在乎台灣天演的軌跡、眾生的慘劇,一批批萬餘年來好不容易孑遺的生靈,不斷地捧著人們的善意,瓦解、殞滅、屍骨不存。

1990年代,從我首勘大坑而予我石破天驚的發現,將近20種如今只見於海拔23千公尺的高地物種,竟然盤據在頭嵙山系諸稜頂,見證台灣大化流轉、生命流年變遷最後的胎記,奇怪的是過往竟然沒人認知或察覺其重大意義性!

而當年,我只知道暖溫帶櫟林族群的柯,正是13501850年小冰河時期之後,不斷上遷至稜線上而形成優勢社會,相伴的,還有圓果青剛櫟等等,只不過後者沒有那麼極端罷了。

柯與圓果青剛櫟都是分佈全台灣,但因其生態幅度傾向於耐旱向陽的岩生植被型,大多只存在於一般闊葉樹較難快速發展的山頂稜線母岩裸露地,而圓果青剛櫟比較是分佈在山稜或山頭頂下至上坡段的石礫、石隙地。它們在各地類似的環境,可以各自形成優勢社會或重疊共組,無論如何,都是小面積或帶條狀的分佈而已,而且,尾隨暖化,它們被逼向絕境。

它們如今已淪為氣候變遷、生育地孤立的瀕危物種,卻始終得不到應有的保護或重視。

柯(Pasania glabra)最早是由1911年,早田文藏由台東Iryokukaku社的標本,命名為台東石櫟(Quercus taitoensis),後來他認為本種與印度及緬甸的Lithocarpus polystachya或為相關種,其實它跟菱果柯(Pasania rhombocarpa)形態上更混淆不清。

柯,在1960年代已經少見,柳榗(1968年)已宣稱其「稀少」,後輩如沈中桴(1984)歸納它是「沒落種」,我將之列為冰河、小冰期之後的山頭型岩生社會。柯分佈於日本南部、琉球、華南與台灣。日治時代的大師如早田文藏、金平亮三等人,皆視柯為台灣特產種。

 

大坑5號步道南北縱稜上,柯與圓果青剛櫟社會的重疊。
 

大坑2號步道圓果青剛櫟樣區的分佈。
 

  

大坑山頂稜的柯林(2022.2.6)漸衰退。
 

圓果青剛櫟(Cyclobalanopsis globosa Lin et. Liu)是遲至1965年才發表的台灣特產種,由林渭訪與柳榗所命名,而柳教授認為是由青剛櫟演化而來,而且香港也存在。然而也有人認為是台灣的「古固有種」,數量也不多。歷來似乎常與青剛櫟混淆,而我認為兩者很可能有雜交後的植株,但兩者在雄花穗、總苞杯狀的鱗片數、堅果形狀、葉片等,差距顯著,很容易區別。

 

拙作《展讀大坑天書中的圓果青剛櫟。
 

拙作《展讀大坑天書中的柯。
 

20211027日我們在東南半壁紹雅山區調查珍稀孑遺的台灣油杉時,赫然發現過往似乎未曾記錄,或有物種記錄也不明白其生態意義或價值的柯與圓果青剛櫟,它們共同存在於東南部大竹溪以南極其稀少的半岩生環境,這是因為高溫、極重濕的氣候下,夥同東北季風地形霧雨等,數千、萬年來形成的全國山地最平緩、坡度平均值最小的低海拔山系,幾乎全山區不復存在母岩裸露的山稜,充其量是半岩生環境,而台灣油杉正是拜半岩生環境的斷崖之賜而孑遺較大的數量,不料,我們又發現暖溫帶這2種典型退縮型的殼斗科物種,見證悠遠地史以來,生界的傳奇與自然史詩。這得歸功於植物專家潘富哲老師。

潘老師在我們調查的路徑上,一一衛星定位它們的座標。在路徑大約400公尺的長度,海拔介於570650公尺之間,明確登錄了31株圓果青剛櫟、9株柯的孑遺。

 

第一道稜往返第二道稜各株圓果青剛櫟及柯定位圖。樣區2427之間記錄較大的植株:圓果青剛櫟31株(最大dbh.>50cm)、柯9株(較小,dbh.<20cm)分佈於巨大的灰背櫟與台灣油杉之間,兩者交錯生長在稜線附近,地表除落葉層外,幾乎都是大小不等的岩塊。
 

半岩生斷崖稜上的圓果青剛櫟與楊國禎教授(2021.10.27)。
 

另株圓果青剛櫟植株,它們都採取「駢幹策略」延長壽命(2021.10.27),也就是一株樹不斷產生新的,不同齡階的新幹,化身為一個族群。
 

中西部與東南半壁的圓果青剛櫟與柯的共存絕境,側面佐證它們都是12萬至8千年前,活躍在全台灣的生靈,卻在8千年來,特別是晚近170餘年陷入最後的殘存,而大坑與紹雅的同時並存,加上許多其他物種的證據,建構了活體自然史重大的證據。

數十年前我說台灣紅檜諸多大樹、「神木是並木,伐木派或林學界故意裝蒜,月前終於有良知的林學專家、林務局舉辦記者會發表「新發現」;為了砍伐天然林,摧毁台灣演化250萬年來的生態系,林學界「偉大的」偽理論,就是檜木林都是老齡林,林下沒有種苗、小樹,即將滅絕,為了檜林的未來,必須砍伐,老的不去、少的不長。我研究出檜木的更新模式,夥同森林運動直搗其偽理論,包括在台大禮堂上,挑戰數十百位「林業專家」,會後有「教授」跟我說:「我知道你是對的,但是你罵人,我們不敢跟你站在一起。曾幾何時,一向傷天害理的「專家們」都已改口「檜木林可以更新」;從來都在殺生牟利者,也搖身一變,個個都是「保育專家」。

而數十年來,一大票「專家學者」們聯手故意完全不提我的名及著作,只會「剽竊」我的見解,其實,我很欣慰的是,他們多已接受我一向的主張與研究成果,還轉變成他們的「創見」;讓我哀傷的是,有些人說法改變,但是殺林伐木的行徑從未改變,只是掛羊頭賣狗肉罷了。

我老早不想「罵」什麼人了,畢生山林苦行只是親近上帝的途徑,而念茲在茲的是眾生平權,台灣天演奇蹟、生界命脈必也留下生機,因為這是台灣文化、哲學、人性的總根源。

可是,前後滿了30年,卻目睹大坑最後的孑遺一一飄零,隔了34天我才開始心痛,是的,我麻木了34天後,才向天地許我哀傷。其實,大坑山神在我拾級下山時,贈予我無限的撫慰,夕照裸枝落葉,無比莊嚴圓滿。我的痛哀不過是餘震。

 

大坑半落葉林的無患子、台灣欅木等,在黃昏夕照下金碧輝煌。
 



裸枝與映光海的對話。

 

虛實、亮暗直球對決。
 

虛空雲鱗焚燒成灰燼的一抹告白。
 

構樹向晚的身影。
 

樹藤向天地的禱告。

 



 


2022年1月31日 星期一

【2021年回顧】

 陳玉峯

 

 

我陷入櫟族的迷魂陣中已然56個月,若從近緣緣起,則恰好滿了一年。

年輕時我逃避它,儘往中、高海拔尋覓秩序,不料,終究古稀之齡還得回來清算這大筆宿緣,數萬公頃有幸殘存的櫟林天地,狀似失序的大混沌狀態,我必須解套其內、外在的糾結,方法無他,只能一步一腳印,望斷林冠,逐一株株必較,先圖個現地實況,然後回到案前「耙山」,夜以繼日。

於是,從整條浸水營古道西東橫貫,復上溯中央山脈姑子崙山山頂,再循六禮大平台大斷崖,連結東向依序而海拔遞降的諸山系,摸索著170餘年來,萬萬億億綠色兵將無止境的大遷徙。

是的,我之看山林,全然是千軍萬馬奔騰於時空交錯,沒有任何一空隙是靜止的。

 

 

連續百餘日夜下來,委實老眼昏花,直到稍稍釐出頭緒而告一段落之時,恰好年關已屆。

在心智虛脫感之時,略作2021年的回顧。

還是得流水帳摘要檢視,從明確的行事曆上,這一年統計如下:

野外調查37天;演講、上課16天;接受傳媒採訪4次;審查論文2篇;座談、開會、視訊審查會議、人際雜務會面商議等等約30次,至於日常生活煮飯、清掃、車保養、運動等等雞皮狗屑事(卻是最真實的內容)是沒人有興趣的,此外,因為接了「台灣生態學會理事長」,總得做些事,不表,這樣的一年,我的主業」筆耕如何?

2021年出版了《山林書籤《山居物語不凋的玫瑰3書;年度內撰寫暨出版的有《綠歌》古道夢2書;撰寫完成而尚未出版的有靈鷲山植物生態調查報告《唯我玉山上、中、下3冊;浸水營古道暨姑子崙山的奧秘東南半壁的櫟林算是半冊等,此間,還因野調得到恙蟲病,被強迫住院4天,而這年,若依常態,勉強算是「勤奮不懈」。

自己說的:最好的回顧、最佳的眷戀是前瞻。然而,生活其實沒有「前瞻」,每分秒當下都不是「當下」,潛意識先行,下意識從來成「過去」。

由於不想多花時間,我停用FB,部落格的文章也幾乎停頓,一些「老」朋友們斷續關切,不好意思之餘,就在此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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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的RuRu來訊:「老師,剛剛接到一位先生來電出版社探問,應該是您的粉絲,他只看您的部落格,他問說為什麼116日以後就再也沒Po文,所以來電關心!我跟他說您很好,有出新書也辦活動……他是位歐吉桑,言談中有滿滿的關心,全程台語……」

也有其他管道來探問的,突然間讓我想起:對喔!我投入在茫茫渺渺的東南半壁、台灣最是撲朔迷離的植群多時,也遠離原本生涯規劃的自然哲學撰寫事工,更脫離靈性、悟性的沉澱,屈指算來,這輩子稍微寧靜致遠的小書,但只《山林書籤一冊,卻被出版上的書衣冠上屬於台灣靈魂的湖濱散記》」不倫不類的形容。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有位朋友跟我說:「其實你的思想比德勒茲深邃多了,你寫的自然冥思是〝實,人家寫的自然是〝虛,在唯人世界中玩弄些抽象的遊戲,可惜的是,你不是法國人!」

朋友似褒還貶的說詞不予置評,但我心知肚明,莫說梭羅或李奧波的時代,還處在早期生態概念或學說的初階,他們又是受到西方思想的傳統框架囿限,偏偏台灣始終陷溺在文化自卑的泥淖,以及補償式的反差自大,不是膚淺傲慢,就是挾洋自重,而我從來不承認「文化比較論」,也不在乎誰人又如何,一生拒絕「交相結納的文人習氣,自己的價值未曾建立在別人觀感,但我通透明白,日月星辰、山林眾生靈我們一向同行。

 

 

傳道法師圓寂前跟我說的:「唉!我們就是世情未淨透啊!」,「退休」前我曾想過,也許在電台上開個夜間節目,專門與「老朋友」們溝通「老年族」的終極議題等等。歲末,在此跟所有老朋友們獻上祈福,也說聲:老友啊,我沒忘記大家!

 





2022年1月6日 星期四

【「退休」二年?】

 陳玉峯 


  

縈迴我心我念一段漫長時程,202010月我好不容易整理好台灣樟樹調查事業報告書這份「歷史的天債」後(該書於2020121日問世),急於向玉山覆命的大書債,其實也已焦慮在心,可是《綠歌》植物種的書,另已耗費我3個月的時程。10月底,應邀調查了一小段台北磺溪畔,我寫了十天才覆命。總之,直到202011月,我才正式開撰唯我玉山大書,寫成「總說玉山,而一些審查案、審稿、演講,還是穿插佔用了一些時間。12月,也因看了老友陳來興畫家一些畫作,興起了選擇自己有感應的畫作,一張張詮釋,並策劃他的下一場畫展,此間,依生活平常,一直零散地寫些短或雜文,反正玉山書總算啟動了。

到了202115日,連寫帶編,玉山書完成了大約九章,接著,料想未及的11820日,勘調了台東大武、助矢山、新化等地,我捲入了櫟林海的美麗與哀愁,又花了半個月寫東南半壁,前思後考,就將之放入玉山書的一章。接著,36日起,為惠朋公司定期開了台灣自然史的課程,也接受東森的訪談等等,幾場新的演講是必須充分備稿。然後,430日走了一趟靈鷲山,我竟然向心道法師承諾,我可以擱下玉山書的撰寫,為靈鷲山調查,並擬定世界和平大學的若干內涵等,2天後,546日調查了浸水營古道後,台灣爆發人魔武肺疫情失控,靈鷲山的調查延宕了下來,於是至64日止,1個月完成了古道夢一書。疫情持續緊張,在足不出戶的情況下,68日再續玉山撰寫,自此,夜以繼日,瘋狂馳騁於玉山生界,直到813日,寫成全書20章,粗估連同圖表約千頁A4鉛字稿。

也就是說,約從6月下旬至8月中旬,我完成玉山書的後8章,連續2個月簡直奮不顧身,特別是最後二章花了4天半完成,我寫到發抖、心悸,生平第一次發現,寫文章可以寫死人。

2021813日下午全書完成手寫稿全文之後,我享受了大約1個小時的「空虛」,而後,轉向臨時插進來的高雄市圖演講自然禪法,我想講的,總得榨出些有啟發性的內容,所以備感「虛空

此間,是自58日疫變迄今,我幾近天天備三餐、煮飯、洗碗等等,而數月來,莫名其妙地,有天下午我變成某NGO團體的「理事長」;某天,成大台文系辦接到中央部會寄給我的什麼科技審議會委員的聘書,而我完全不知情,還有一、二份某研究院的論文審查;還有,視訊審查會……,如果依篤實認真的性格,一個雞皮狗蒜會議,足以把人搞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但多數會議都是會而橫議、議而亂決、決而徒具其文,而我記得很清楚,週三、週日沒有垃圾車,其餘五天每天下午230分垃圾車在家門口附近休息半小時;下午56時,垃圾車晚餐,又來熄火一個鐘頭。我幾乎定時丟垃圾,但我家垃圾量甚少。

新的大工作等在前頭,接二連三。

我姊妹處在窮困潦倒、灌食維生;有些友人沮喪想自殺;有些友人神經質地準備後事;有人要來訪談;有人出言不遜,還要我回答他的問題;有人真的面臨困境,我自顧不暇卻又心生不忍……

我不可以有沮喪,憂鬱兩字不在我字典,我忘東忘西頻頻遺忘天地十八方,我不能有過勞、疲累的念頭……我幾乎天天或一、二天就Po篇文鼓舞台灣,任何公開長、短文,盡可能正面力道充分,我他媽的是退休族,自找的,活該。再說一次,我怕死了「被期待。看起來我真的幸福無比。

六祖壇經的八字真言:「前念不滯,後念自如」,常常帶給我煩惱即菩提。菩提樹沒有菩不菩提,菩提才不是菩提樹。我呢?一片乾枯的菩提葉,顫危危地懸在半空中。



2021年11月6日 星期六

【衣著】

 陳玉峯

 

 

我穿著的230套內衣褲當中,約有半數比尋常人家中的抹布還破舊,全然不是我「節儉、愛物惜福、吝嗇……」,純粹是因為不想花時間去購買,或打點吃喝玩樂所謂的生活,這樣說又很容易被誤解「不懂生活情趣、生活白痴」之類的,其實只是在心念、行動的流轉中,一直擺放在研究、社會事務、生命哲思等等。雖然外出時我明白自己也是別人眼中的「風景組成分」,當然不得邋遢、污染景觀,所以既有的,衣架上的一、二套,12分鐘內全身穿戴完成,因而有朋友受不了看見我老是穿那一、二件同樣的衣服說:「我買幾件衣服給你好嗎?!」只是因為時間即生命,我花最少的生命在小細節,也不代表我不懂得「享受高雅」。

所謂的「人情世事」,一樣。

依基督宗教的語言,我是在「找尋」全知(Omniscient)、全在(Omnipresent)、全能(Omnipotent)的神知、神在、神能,或始因終果,或如「天地要廢去,我的話卻不能廢去(馬可福音13:31)」的一切道理、原理、定律的背後。

雖然世人一向以「衣著」看人、看我,「我」始終依始因終果,愛著一切人、事、時、地、眾生萬物。


 


 

 

2021年11月5日 星期五

【閒就不清,清而不閒?】

 陳玉峯

 

斯文豪氏赤蛙。 

難得清閒,也就是沒在掛念撰寫的進度,不再想要參透些什麼。

山居最是吵雜的,24小時分不清多少種的蛙鼓。

我實在無法相信蛙叫是雄性的求偶,明明是同一隻、同一定點,我聽聲辨位,同時標定十幾個點,連續幾個鐘頭反覆驗證得出的結論:沒聽過這麼沒效能、效率的求偶行為,如果蛙鳴為的是繁衍,蛙種合該被天擇淘汰了。依我見、聽、聞,蛙鳴可有種種效應的可能,純爽而已,展現自信,求偶是附加價值;引來蛇族,隨著頻率、蛇隻喜好,有些個體被吞噬,有些存活,我眼見雨傘節在蛙群間遊走,蛙鳴並未停止!或者我直截承認,人的目的論思考方式,並不適用於龐多生物,生存也不是策略性議題,人類一大堆人本、自我只會摧毁生界,不僅不是研究,而是暴力的代名詞。

說著清閒,聽蛙也是清閒,因為沒有負擔、壓力,經心而無痕。

貢德氏蛙。

澤蛙。

苦旱後連日雨,外來種大花鄧伯花長得囂張,從圍籬射出密麻粗細直莖,倚附樟小樹及酪梨後開始捲旋,纏繞萬端,就在不知不覺的時空禁閉中,兩株小樹消失了。

原來藤蔓發揮了「一把筷子遠勝一、二隻」的團結力道,硬是一條條、一枝枝地纏轉,硬將整個樹冠成團狀似地,捲進絞肉機般,大部分的樟葉枯萎掉落,整株樹就這樣被吃掉了!

我不得不介入,一條條反向剝離。此間,足以瞭解造林若不除蔓,一季就足以全軍覆滅。

研究演替漫長的經驗,我已經書寫很多蔓藤的生態地位,包括它們是從灌叢期演變為第一、二期森林過程中的要角,它們擔任淘汰陽性樹種的機制,自然過程中,它們就是確保耐陰原始林的樹種可以長出,奇怪也不足為奇的,它們通常本身也是陽性。

忠、奸,某種同類相殘,背叛、出賣、數不清的我們所厭惡,卻免不了自己多少也有不同程度的質性,都在負面「群性」中達到極端,從而毁滅或短暫的「勝利」。坦白說,生命的美好大家都抓不住,所以拚命「營造美好;整體而言,大多數人都活得辛苦,但因為活著,不得不說還可以,否則不如自殺,像托爾斯泰這樣誠實的人不多,他坦承自己連自殺都懦弱。

從嘴巴到內心,有時候是世間最遙遠的距離。

動筆了,就是不清不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