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 前言
地球上的動物、人類,狀似依自由意志,行動自如的穿梭在所謂的空間;所有的活動,必然也聯結著時間,時空共構著萬象。
人們以為他自由自在地坐臥、行走,事實上是不可思議地不自由;你要站起來,你得使用各種肌力,抗拒著等量功率的地心引力,假設萬有或地心引力、風力、遙遠星體或近在咫尺的物體的力道是看得見的絲線,光是「看見」這些看不見的,完全充斥空間的力場,所形成的心理壓力(又是另類抽象的引力或斥力),人大概只能癱瘓在地。
人們任何認為理所當然的事物,以及未曾意識到的事物、現象、非現象,從來不可思議(台灣傳統的認識論: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
我們身處不可思議的無限奇蹟當中,以致於我們全然不知無識奇蹟;我們本身、本心就是宇宙中最大的奇蹟,以致於成為凡人!
通常人們必須要走到「力不從心」的老病階段,或遭遇變故,才稍會思索看得見的與看不見的,一切的存在與非存在。
古老時代的人們相對的,較容易免除看不見看不見的道理及感悟,因為他們較現今人「無知」、不懂絕大部分的物化現象,而比較貼近生命本身,而今人的物化現象極為發達,忘卻了絕大部分的幽微。
就物體來說,就是牛頓三大定律之一的「慣性」;就人們而言,是謂懶惰,而且是「暴動型」的懶惰,一切交給文明列車,只汲汲營營於物化帝國所設計出來的欲望遊戲。
其中,很是結構性或大因果關鍵的設計,便是「理性、邏輯」的突出化、隔離或孤立化,成為現代人思維牢不可破的典範或桎梏,透過現代化、集體的制式教育在灌施。
古代,宗教、倫理、體制施加在理性、物化邏輯方面的責難、壓力或迫害,如今反過來,理性、物化邏輯堅決地排斥宗教等,於是,人類失衡的發展暴衝,如今,則走到了物化後大空虛的時代;於是,全球各大文化、文明系統中,不約而同,從20世紀下半葉起,興起了靈性生態學的主張與嘗試,或者,不管使用任何名詞,主旨、用意都在試圖匡正已經失控、違反宇宙終極道裡的人類文明。毫無疑問,現今文明的發展,很快地必將終結人類社會。
如果人們承認宇宙星系,以及地球45億年來的演化,不要忘了,所謂的「靈性」,一點也不空虛或幻相,恰好相反,「靈性」正是人們之所以可以意識、思維、感受、身心一切活動的本體、本質,捨棄掉本體、本質這根源,形同斷了半個頭的人;靈性生態學只是從物化或現今生態學的領域及思維模式拓展,略加延伸向看得見與看不見的我們身心,同萬事、萬物、萬象、時空的關係,拾回我們本來具足的智慧、地球生界希望的未來。
而宗教乃是探索終極本體、宇宙論,超越感官識覺之上的,存在的依歸,人性所來自,以及一切意義的根源,它的最大也是唯一的特徵,即在於目前人類認知所不能及的靈驗、靈異世界,而且,宗教正是連結人與自然的橋樑,是人類祖先們留給世世代代的先驗智慧的示現,更是預留給現今文明、文化最後救贖的道路。
2千至千餘年前佛教的大乘時代,即使是在欠缺如今天文科技探索宇宙的情況下,龐多修行人透過冥思入定,他們經由意識本體的外延聯結,探索他們所感悟的種種終極境界,而回到我們的現實世界中,藉用常人所能理解的地球現象,訴說著其生命理想境界的象徵性譬喻,而且,如同我們每個人每天感觸反應及起心動念達數萬次,個個瞬間意念都不盡相同或相異,他們描述境界的方式或媒介、譬喻也多得不可勝數,但是,在天差地別的譬喻中,則共同指向相同的證悟境界(例如無生法忍,或筆者常說的,消弭了一切的分別識、二元論,等等),以及終極目標的「成佛、阿羅漢、菩薩」。
古印度人對宇宙最具體的形狀敘述,表達在「塔」的形相,也隨著區域性的傳承中發生稍微的變異,南、北印略有不同,而隨著塔建築輸入到中國、日本等各地,也因而發展成各類型的建物。無論具象或抽象,總是代表了人類對原鄉的孺慕與靈性的依止。
於是,抽象的無限度之塔,便由大乘的「十方佛國」所展開。
「十方」是為了象徵無窮方位,而刻意以完滿的「十」作代表,事實上是「一」方、「無限」方而「無」方,也就是宇宙中的一切空間。硬要說,只好以「東、西、南、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上、下」去形容,人們只消任意想像你是位在360度任何方向旋轉球體的球心,所謂的「方位」有何意義?因此,人類總愛設置座標,而原點就是設置座標的人。
因此,萬法同歸方寸,大乘經典屢屢強調的「十方佛國」,基本上是運用地球上該時代文化背景下,諸多菁英在進入冥思或內溯觀想的意識活動的寫照。
至於「諸佛」度化眾生的方法繁多,或說法門無量,但依眾生的天賦條件、機緣別異,善巧方便予以啟發,包括佛為眾生直接說法、放無量光明(即光啟)、聞香得道、唸佛得悟等等,其中,也「有佛能以一切草木之聲而作佛事,令眾生得道」(《大智度論》卷34,〈釋初品中信持〉),以現今話語說,藉由植物生態的現象,理解、瞭解、悟解、靈會自然生界之與人類宗教終極探索的途徑。
筆者以因緣故,將近半個世紀學習台灣八大生態帶的生態奧秘,長年感受佛法不離自然法,而從自然科學生物學、生態學切入的理性探索中,當然明白所有的詮釋,脫離不了第一因、終極因的天問,無論研究者使出渾身解術、融會歷來研究之大成,從來無法、無能圓滿因果論證或實證,終究還是得探問研究者與被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
§ 研究者與被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上)
—從生命的誕生談身、心的探討
尋常人家的家禽、家畜一旦有了名字,飼養者通常不忍殺生,遑論所謂的「寵物」等,這方面可以是移情作用、熟悉之後察覺某類生命或生物之間的共通性,最常聽見的說詞是:「某某動物也是具有靈性的」或之類的,大抵是透過動物的眼神及行為的感受,連結到自己的六識,只能說成自由心證或悲憫心的呈現,等等,但對植物的聯結,通常是花果或特殊形相的美感經驗所觸發,也從花香等嗅覺,乃至食物的味覺等誘發。
從地球生命演化史俯瞰,生命最初的原型,很可能就是RNA之具有複製效能,乃至DNA的形成,加上細胞膜之界分內外,是謂原初生命。初期生命史的發展,大概是從無機分子、原子、電子傳遞鏈,因應環境條件而形成氨基酸,再發展出蛋白質,從而產生核甘酸,再組成核醣核酸(RNA),直到DNA(去氧核醣核酸)之具有4型核甘酸A—U、G—C的特定配對,扮演了生命起源的決定性關鍵。
RNA本身具備催化劑與板模的雙重特性;RNA分子在核甘酸順序中的「訊息」可以透過複製傳遞下來,而且RNA具有獨特的摺疊構造,可決定其與其他分子的相互作用,用來對周圍環境作反應。「訊息」與「機能」正是演化的兩個基本特性,也就是說,RNA分子的核甘酸順序可類比為後來生物的基因型(genotype),摺疊的三次元結構可類比為表現型(phenotype)。
於是,在未有生命的遠古年代所謂的原始物質湯汁中(35—40億年前),有了RNA特定分子的特定催化作用,以及其板模化,產生了特定RNA系統的複製,開啟了演化的第一步。
接著,複製及複製品的精準度、複製的速率,以及穩定度,決定了生命原型,或說RNA是遺傳密碼,它使用了複合氨基酸,經由自身的催化效能,製造了蛋白質,而且,這些它所製造的蛋白質,恰好因原生湯汁中的磷脂類物質與水混合時,出現雙極性的分子,一端水溶性,一端非水溶性,因而在特定狀況下,出現了膜狀結構的小泡囊,恰好包圍起一些或一組具有催化作用的RNA分子的,可自我複製的混合液,於是,地球上的第一個細胞於焉誕生。
然後,又經過天悠地久的時程,不斷地複製原始RNA細胞,展開了演化的旅程,乃至更穩定的DNA。現今地球生命細胞大抵是DNA、RNA合作並存從而組成的生命體。
摘要說,RNA最先出現於生命的演化史,因為它具有遺傳與催化劑的雙重功效,從而產生有效的蛋白質合成,之後,出現DNA取代了初級遺傳的功能,而有些蛋白質則變成主要的催化劑,至於RNA則成為連絡DNA與蛋白質之間的媒介。
再說一次,生物學家卯足全力,搜羅龐多試驗證據,推演出地球生命細胞大約源自35億年前,由分子依自然力或說能源、資源及環境的不均勻,導致可以催化其自身複製的RNA家族誕生且演化,不知經由何其漫長的時程與無數不可思議的機緣巧合,具有合作化RNA催化劑的其中一支,發展出有能力導引蛋白質的合成,恰好原生湯中適時細胞膜的產生,包圍起這一支RNA系列,形成最早期的細胞。生物學家們推論早期細胞很可能倚重RNA與蛋白質的催化劑,而以RNA做為遺傳物質,之後,由於蛋白質催化劑的累積,允許更多有效率且更複雜的細胞得以產生,乃至DNA雙股的出現,取代了RNA,成為生命穩定的遺傳物質,遂行更漫長、更複雜的生命天演。
凡此唯物思想在追溯地球「第一個細胞」或生命誕生的物化現象,其奠基在一個起始點,也就是地球在約35億年之前,應該已存有H2、CH4、NH3、H2O等簡單的分子,由於太陽光源、輻射能源、地熱等,造成不同分子在分佈上的不均勻,偏向於特定分子朝向局部空間聚集的現象,加上閃電等不確定電流的衝擊,誘發從無機分子合成了有機大分子的契機,於是,諸多試驗之後,Urey及Miller於1953年將H2、CH4、NH3及H2O放置在容器內,藉由穩定放電的刺激或衝擊,果然合成了氨基酸,從此,科學家們相信生命的始源,是可以來自地球特定的太初時代,由無到有的演進過程。
如果此試驗及系列推演為真,則生命的起源、形成聚合且遺傳綿延的演化史,打從一開始就違反宇宙粒子的終極性原理:混沌,最低能量、最大亂度(註:焓、熵理論等),也可以說成生命是種反動的能量持續聚集、循環再生與世代傳遞。
自此,生命演化史走上全然與地球環境與時俱進(變)的共同體,人性幾乎等同於地球演化史的特徵呈現,直到工業革命以降,人性、人智幾近全然朝向特定的一面向發展或傾斜。
暫時打住無窮浩瀚35億年天演的內容、涵義,先只就上述生命起源「點」,作一簡要的解釋或聯結。
1. 生命從無到有,從無機分子到有機複雜分子,進行區隔內外,且複製、傳承不斷的變異,與環境變遷同步演進。我們從來就是地球性質、性格的一部分。
2. 原子、分子的太初反應,肇因於外在能源流的不均勻或聚集,從而發生物理、化學反應,有機物質緣此產生,再經多重聚合,儲存可複製的板模,且形成細胞膜區隔內、外,傳遞訊息的持續展開,允許演化發生。今人所謂的「記憶」,其太初的原型,正是RNA的形成與複製的功能;最原始的「業」,可以說是因緣、物質及能源分佈的不均勻,也就是「違反」物質、顆粒的終極態,或即「原罪」的始源,而一切「業」愈演化愈複雜。無論如何,生命的「活著」本身就必須抗爭、抗衡著物化終極態,所謂的「奮鬥」必然成為生命的「宿命」。
3. 顯然的,人性由生物性演化而來;生物性由35億年來浩瀚環境變遷,無數因緣巧合、立體連鎖相互依存、瞬息萬變的時空網的關係所演化而來;生物性天演的太初,由物、化性質演變而來。人性的最初來源是物、化特性。
4. 從物化無機特性的宇宙、地球洪荒時代,形成生命的「第一個(批)細胞」,其概率是無限大分之一,每一個步驟的概率都是難以估計(算),遑論35億年全球生命曾經存在過多少物種的可能性概率?就現今而論,有人估計有800~1,000萬種;有人說約有1兆種;有人估算1970~2016年間,全球生物數量減少了68 %,則消失了多少物種?每一生物種的存在與演化形成的概率或機率是多少?無論遠、近、親、疏的交相依存的關係,每一物種之每一個體差異的天演機率誰能計算?這些機率似乎已經不是數學議題,而是哲學與神學議題?演化從來不是導向完美,每個生命個體都是無窮奇蹟的不可思議的「神蹟」,而且,這些無窮、無限機率的呈現方式,並非數學的無窮數列、無窮級數、無限大的公式所能計算,而是一大類的「概念」?
5. 生命現象中存有一類非數學所能計算的性質叫做「衍出性(emergence)」,或說1+1>2,也就是在系統層級發展中,任何上一個層級,都具有下層級所沒有的特性,而且,演化到人類的心智,更將此類衍出性推向無窮心念,或說意識的無窮示現,以及諸多層次,一般說成身、心、靈,而所謂「心」通常指「心智」,也說成「心靈」,反映的是「心智」殆指思維、意志可及處或範圍;「心靈」常指思維、意志無法明確形容或精確說出的形而上範疇。佛教將身體的感官識覺以眼、耳、鼻、舌、身等五類去概括;而第六識即「意」,包括思維、情感、全方位的感受,或籠統的「心意」之謂;第七識殆即「潛意識」;第八識(阿賴耶)則相當於所謂的「靈魂」。
以上,人類的身、心、靈議題大致上就是由具象組織層級向上發展的衍出性特質,乃至抽象的第六識暨其之上的無限化概念。
最初步的靈性生態學其實正是現今所謂的自然科學生態學,吾人運用理性、邏輯、實驗、觀察及調查,試圖去解釋地球生態系的種種相關現象。
靈性生態學並非在討論「靈」的生態,而是涵括從物質、生物、生命到宇宙論,由現象到本體論的,一切的衍出性議題,而以地球生界、生態系,我們共同的家的無限議題為對象,或說我們暨眾生、非眾生的所有一切。
6. 現今普世承認的「事實」或說法:
6-1. 現存生物(種)都是來自早先的某物種或某一些物種演化而來。
6-2. 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現象可追溯至35—40億年前的原生湯。
6-3. 自我複製、繁殖、自我保養、使用能量的系統,進行變異與演化,構成生命的多樣性。
6-4. 所有生命、生物都是「物質的生命、生物」,都符合物化原理或特性。
而筆者則加上:
6-5. 生命的「衍出性特色」更朝向個體以上的族群、社會、生態系、地球整體,展現向宇宙無限度的聯結,內溯意識自身本體不可思議的形上幽微,無以名之,是謂「靈性」。
7. 人類殆為已知地球生命天演的「衍出性特色」的極致,但迄今尚未能普遍進臻體悟其究竟,歷來西方對人類身心(靈)的探討,或哲學所謂的本體論(Ontological Problem)問題,大致上有下列的主張:
7-1. 身心二元論(Dualist),又可分為「實質二元論」,以及「性質二元論」。前者如笛卡兒的二元論,身體與心靈可區分開,但兩者有系統性的因果交互作用,他認為人體的松果腺體就是身心之間的連接器官,這說法現今當然視為胡扯;又,一般「通俗二元論」抱持「人是身體中的靈(鬼)魂,靈魂是一種精神上的實質,擁有各種空間的性質,一般處於它所控制的身體內部,例如頭腦中;精神實質可能是一種能量,或能量的不同形式。人死後,靈魂還有可能存在」。
「性質二元論」則主張大腦擁有一些非物化的特別性質,其下,又可分為三類:超現象主義(epiphenomenalism)、互動性質二元論,以及基本性質二元論。
凡此身心二元論多來自古來的文化、習俗看法、宗教傳統、特異功能或內視經驗等等。
7-2. 唯物身心觀(materialist),視心理、精神狀態及其過程,只是一個複雜的物、化系統作用。
7-3. 化約性唯物主義(Reductive materialism)
將心理、精神狀態視為大腦的物化狀態,每種心理狀態或過程,都是大腦或中央神經系統的運作,而且是一對一的關係。又,人的發展,由基因方程式所控制,從受精卵開始,是純粹的物化系統,內在各種運作,以及外在物化世界的互動。
7-4. 哲學行為主義(Philosophical behaviorism)
其認為每一個關於心理狀態的語句,都可以重新陳述而不失去任何意義。其認為身心問題是個假問題,而避開二元論。關於身心議題傾向於唯物論,由物質構成的身體,可以有傾向性的性質,且常是多樣性的性質;由環境的輸入,以及行為的輸出,用來定義每種類型的心理狀態。
7-5. 功能主義(Functionalism)
認為任何心智或行為狀況的特色,乃由A.環境因子對身體的刺激效應,B.其他類型的心理狀態,以及C.身體的行為等,所有的因果關係所構成的集合體。然而,沒有可觀察的輸入與輸出的化約式定義。他們認為心智等,存有不可化約的「定律」及探討的主題,應在方法論上,形成自主性的一學科。後來,朝向人工智能的發展。
8. 除了上述之外,關於身、心或本體論議,全球歷來見解多如牛毛,包括上述,或可化約為下列三類主要見解,以及諸多模糊地帶:
8-1. 身、心分開,交互影響。
8-2. 身即心,同一實體。
8-3. 心靈(智;精神)是有機複合體的衍出性特質(emergent materialism)
筆者一向視為衍出性特質,也認為是這項特質,人才可能在後天超越生物性、人性、物化特性。這正是生命之所以有別於物質及物化定律的能力與特徵,賦予人之無限的創造之可能性。靈性正是此一特性所開發,超越生、死也在此,悲憫在此,一切在此。
§ 研究者與被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下)
—生命的意義與人生態度
承前身、心論,繼續由生命科學角度檢視。
西方科學、哲學過往對生命的討論,為生命立論者簡述如下。
科學上對生命的定義:一個半開放的系統,可自我複製、自我調節、呈現個體性,且從環境取得能源運作者。
如此看似冰冷、機械式的定義殆即唯物客觀的界定。而不同哲學背景的人,由不同角度切入對生命的見解,大抵有五類:
1. 要素論者(essentialist),源自柏拉圖之認為世界只是某些「要素、元素」的組合與變化,基本上也是一類的「決定論」。釋迦牟尼時代所謂外道六師之一的婆浮陀•伽旃延(Pakudha Kaccayana)則認為人體是由地、水、火、風、苦、熱、靈魂等七種「原素」所構成。
2. 二元論者(dualist),如前述各類身、心二元論者。
3. 化約主義者(reductionist),他們嘗試將生命的特徵一直化約到非生命的物質範圍或水準。
4. 靈魂論者或萬物有靈論者(animist),大抵是生機論的通俗形式,他們相信生命是特殊的事物,接受生機原則的主導,例如青蛙、海膽的蛋,切成2半後,仍可各自發育為完整的個體,而此一生機力量即「靈魂、精靈或生機體(entelechy)」,具有目的論的力量。
5. 整體論者(holist),大抵由衍出性特徵,全方位延展生命及生命概念之外,且由生命體到整個生界(biosphere)的推衍。筆者屬於此類型。
6. 其他類。
上述只是從切入角度的類型劃分,而形形色色古往今來對生命立論的學說或主義,大致如下:
1. 生機論(Vitalism)
主張生命暨其特定的表徵,是由一種無法藉由一般物理、化學來解釋的,一種特殊的「生機」。此一「生機」的某些形式或存在,決定、驅策或安排生命的事務;「生機」扮演著理性靈魂的角色,得與肉身分開,但只要此一「生機」留在生物體內,該生物即為健康、正常的狀態。又可分為「靈魂論或萬物有靈論(Animism)」,以及「自然生機論(Naturalistic vitalism)」。
前者即「精神生機論(Psychovitalism)」,依形而上的方式詮釋生命,宣稱活體現象依繫於精神原則,並非物質式的力量,無法以科學方式去界定。這等生機力量係依目的論的方式去展現,生命朝向某種目標邁進。
後者即「生機唯物論(vital materialism)」,主張生命的力量並不神秘或無法瞭解,也並非像所謂靈魂之類的東西。生機的原理遍存在所有生物體,但無法以物理、化學解釋之。這等生機或謂之「entelechy;spiritus;anima;elanvital;drive」,而生機的力量是在體內運作,而非由外而入者。這是盛行於18、19世紀的臆測陳述。
2. 機械論(Mechanism),也分為兩論述。
2-1. 希臘原子論(The Greek Atomists)
這是在亞里斯多德之前就已存在的論述,認為生命與非生命物質並無根本性差異,生命的性質可化約為物質的普遍性法則,這是活躍在西元前5至3世紀。這類原子論對生命的偏見到了「生命只不過是一堆原子、分子所組成,遵循物、化定律」,犯了「只不過是」的誤謬(Nothing-but fallacy),最後,一個美國人身體所有的原子、分子可換算得1.75美元罷了。他們全然不管「衍出性特徵(emergent properties)」,拒絕「生命特徵是呈現在相關組織層級的特質之上,而且,原子並非生命的絕對基礎。
2-2. 生命的機械理論(Machine theory of life)
這是17及18世紀發展出來的見解,有所謂的「醫療機械論(latromachanics)」,它將生命系統的活動現象依據機械運作方式來解釋;也有「機器理論(Machine theory)」,直接將生物體視同一部機器,機能方面也機械化,活相或生命系統只不過是機器而已。
總之,機械論視生命只不過是物、化性質的表現。
3. 有機生物論(Organicism)
這是現代化的生命理論,透過組織化的關係來顯現整體性(integrity)、相關性及衍出性(emergence)。此論強調只有生命系統才有目的導向的行為,也就是說生命有其方向性或目的論(teleonomy)。「有機生物論」是以歷史性或演化長程背景的思維,是繼生機論、機械論之後,例如Ritter(1967)之主張「以整個生命體為探討的方式,遠勝於將生命體解析成元素的討論」方式,因而稱之為「Organismalism」,後來由「Organicism」所替代。這等思維的哲學背景謂之「整體論(Holism)」,是20世紀下半葉生物學、生命哲學的新典範。而「整體論」又可分為「形上整體觀」及「有機生命整體觀」。
「形上整體觀(Metaphysical holistic view;Meyer-Abich,1934)」主張「整體性比其部分重要,且其研究必須求助於其部分;生物體由各部分所組成,但由該整體決定或控制其部分」,基本上它是一種唯心論,很快地被揚棄。
而「有機生命整體觀(Organismic holism)」認為:「並非整體決定其部分,亦非部分決定其整體,而是整體與部分之間複雜的交互作用,因此由兩方向來決定」,其主張:
A. 整體大於部分之總和(The whole is more than the sum of its parts),這是公認之理。
B. 生命體是開放性的系統。
C. 生命系統非靜態系,而是連續性的過程。
D. 生物體是體內恆定系統,所有生命系統代表在其組織任何層級的動態的相互作用。
E. 生物體是具有各組織階層的系統(hierarchically organized systems),個體的各組織成員(例如器官到細胞)是其他元素或組織階層的「超級系統」,此等系統的重疊(super-position),謂之「階層秩序(hierarchical
order)」。整體亦與其部分重疊。
上述各組織階層之間、各部分之間的交互作用,所產生的結果謂之「衍出性性質(emergent properties)」,其特徵如下:
A. 生物體內的各階層或層級,每向上增加一階,必產生新的性質或功能,這些性質或功能為較低的階層或組成分所闕如。
B. 由於各組織層級環環相扣且交互相關,生命現象糾結了無數的「衍出性性質」,因而難以定義。
C. 衍出性性質與生命的關係或過程:
a. 生物體具有高度極複雜的層級順序,衍出性性質從這些複合、重疊、聯動的組織層級所衍生出。
b. 生物體進行世代繁衍,而且,生命僅僅由生命所產生(biogenesis)。
c. 生物體進行發育、成長、繁殖、老化、死亡,這些過程是操控、貯存在DNA的遺傳程式,物種、物種之間皆是DNA的程式。
d. 生物體自環境取得能量、轉化能量去做功,包括維持其穩定、秩序的狀態。
e. 生物體由外在環境而來的刺激進行種種複雜的反應。
f. 生物體依據介於生物體及其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進行相關的演變。
g. 從生理、心理反應、交互作用,乃至思考、意識,所謂的心靈、靈魂等等,皆是衍出性性質。
以上,殆即從生命科學、生物學經由多個世紀的思辨而來的見解,是務實的思維辨證後的產物。
因為生物體是生命複合組織層層往上建構出來的,從物質基礎每往上一層級(層級又是連續、動態立體網狀的發展)的功能、性質或特徵,不可能由拆解下來的各部分或組成分來完全解釋(歷來的「生機」系列稱謂,都是如是抽象或具象的衍出性性質),這就是所謂「整體論(holism)」的立基。筆者常說的,大卸八塊、無數塊之後,絕不可能再組合為一個人、一隻豬或跳蚤;一個細胞無法用拆散之後的化學成分來代表。
然而,目前流行的思維模式或人類現今溝通的方式,我們很難分析任何複雜過程而不切割它,因此,是需要「化約論(reductionism)」,也就是說,一個複雜的系統可由研究它的成分、部分來瞭解其原理(principle),就像華森與克拉克將DNA的遺傳角色,透過分子結構來解析與說明。
20世紀科學哲學對科學的檢討,講出的美美的,不傷人、不戳破「真相」的一句經典話:「科學一向是典範的轉移」,而筆者依台灣人裸真的方式說出來,就變成很難聽、刺耳的話語,事實上,「科學」常常是現今人思維無能、苟且怠惰、不敢面對自己真實感受的託辭,「科學」是有史以來最荒謬的「神祉」,而筆者從來不反對科學的涵養,一生也都在自然科學系列中學習,只是個人由自然野地萬象生態探索中,從年輕時代看清一件最簡單的事實:先有自然一切的事實,而後有觀察、歸納、演繹、試驗、驗證、假說、理論、定律等等的操作程序,而定律只是物、化原理在特定範疇內的「真理」,從來不是事實本身,解釋定律的語言、文字多成迷思。
筆者也曾在1990年代,在台大環工所博士班課堂演講前,主持人介紹筆者:「陳教授是台灣極其少數可以結合人文與科學的……」筆者立即打斷其話,更正:「我從來沒有結合人文與科學,只是從未切割!」兩者天差地別。這也是筆者讚賞巴森的原因。
二元論、化約原則是溝通時的方便性工具。
現今台灣人將「神明」降格到有史以來最低級的層次,每當懶於思考或思維無能處立即供「神」,所以神人多如牛毛,連漂亮也叫「女神、男神」,神話連篇,神鬼不分,但「科學大神」還是最大的一尊,而且,近30年來最大的變遷之一,「科學」等於是講者的無知;「科技產品」才是他所想要,更不用說何謂科學與科技的差異。
表面上或論述中,世人彷彿已經揚棄「機械論」、「生機論」,事實上,生活、肉身「機械論」化;精神或觀念則「生機論」化,而「有機生物(命)論」及「整體論」狀似大獲全勝,卻被世人視若無睹,處理事務、對待生活中刻意迴避!絕大部分人面對百年來我們對自然生態系、環境及地球的潰決都明明知道是不對的,是絕子絕孫的自殺行徑,人們卻只在口號上、表象中做做假模樣,骨子裡、實際或實質上恆重覆欲望追逐的殺戮行徑。
所謂的學術界往往掛羊頭賣狗肉,人文學科全面棄守,一切朝向科學化、機械論靠攏,就連藝術也物化到面目全非,而科技界簇擁者「科學大神」,暗渡陳倉、物慾追逐。「科學」老早已成為反科學、反人性、反生界的代名詞,根本不是科學的問題。
筆者心目中將自己生命與眾生、現實界整體而不是組合來探討,根本不用所謂的「整體論的途徑(holistic approach)」,之所以強調整體論,正因為我們被文化污染,硬是把本來的一整體,切割成為偏見的碎片,才得辛苦地去拼湊。
就算遷就理性科學思維的模式,如果接受生物、生命體是「複合多階層的系統」,在此一系統內,每一層級漸漸增加瞬息變化的複雜度,又呈現出特定的特徵,則我們也可接受對這些系統作科學化的研究,換句話說,生物學、生命科學不可化約為其他科學,遑論生態學,而且,生命系統與物理、化學原則或原理(principles)並不一致,並須加註如下:
1. 生命系統毫無疑問受制於物質系統,並非受到某些心靈原則的控制,除非是超自然的怪異事件(通常也只是誤解)。
2. 物理、化學定律(laws)是生物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
3. 19、20世紀生命科學、演化學、生態學的發展觸犯了物、化的優勢,而演化論冒犯了宗教,因而近2個世紀以來,遭受各自本位性的「非議」,數十年來似乎尚未能大突破。關於衍出性特質毫無疑問,需要目前在物理、化學尚未發現的新原理。
4. 生命科學、生物學在目的論的詮釋提供哲學探討的新面向,夥同其他專屬生命的現象與特徵,在在提醒世人生命科學的自主性與全境向度。
5. 生態學更是全境生命科學、生物學、所有學問的綜合場域,理應成為調節人類一切學問的整體論。而宗教的產生,本來就是聯結自然、宇宙與人類的關係,正是廣義的生態學,前世、今生、來世的生態學。
綜上,筆者由生命的誕生、地球上第一批細胞,或從物質到生命、生物的天演談起,經由身、心論,乃至簡析歷來對生命的立論,歸結到「有機生命(物)論」之以「衍出性特性」代表生命獨特性的特徵,或說,包括人類所有抽象性或形而上的議題,思維、意識、系列靈魂之說,皆屬之。從原子、分子、物質到生命數十億年的演化,從來都是同一個地球生態系的大化共同體所產生,我們從來都是地球生界的連續時空體的瞬息暫留,只是人類文化、文明的發展出了偏頗,全球各國在追求經濟成長、軍備武力競賽、自然資源掠奪等等變本加厲,6、70年來,所謂的環保、生態保育、文化創意、價值改造、教育改革、宗教暨各方面的救贖不可勝數,然而,地球從大氣到大地,大大小小連通的生態系系統平衡已然潰決,溫水煮青蛙式的環境暴力,識者寢食不安、幾近絕望;蓄意無識者氣焰甚囂塵上、於今尤烈;不知者渾渾噩噩、茫然若喪屍;救贖者摩頂放踵、遍體鱗傷、身心俱疲,而只能以菩薩道勠力,九死無悔……其實,世間人彼此失衡、各行各業陷於焦慮競逐,正正負負之間,等同於地母失序、失衡、淪亡潰決的映現。
我們對待環境、地球的態度,等同於對待世代、良知、良心,而生界彼此連通、從無隔閡,只因近世以來資本主義、專制強權驅動的價值體系,集體從小洗腦的制式教育等比級數渲染負面人性,且負面人性恆常穿戴正面偽裝,披覆糖衣,而全球每況愈下。
可以說,自然生態系泰半以上瓦解,毒污遍滿全球陸海空,而有史以來最無能、無效的救贖叫「環保」,因為哈丁的「共有區的悲劇」指的不是鄰居,而是鄰國、全球,而國際間沒有有效的管制力。
很可笑的是,所謂學界等,為著人類(基督宗教)的人本倫理該不該、能不能擴大納入大地倫理、眾生倫理、生態倫理等概念遊戲,辨證得汗牛充棟卻毫無實質效益,對著一大堆本來沒有的議題、問題,賣弄著級數發展的,精緻的愚蠢。那些不叫哲學、不是智慧,卻遠比叫嚷著科學不科學的世俗更可惡或可恥,此中,社會的結構式的問題,是政治制度使然。
筆者在1980、1990年代反核、反基因重組、反人工智慧、反制式教育之擴展負面人性等等,對當時台灣的認知存有大隔閡,畢竟台灣1980年代以降的環境運動肇因於工業污染、被迫害的生存權之戰,而自然生態保育運動反而是由政府因「兩岸」政治較勁,以菁英主義的方式,劃設各類型保護區(文資法等)暨國家公園,因而在理念、知識、自然文化素養或情操等面向略嫌不足,而制式教育偏向「以科技治理科技」,從未在基盤下足功夫,因而在社經暨全球轉型或變遷中,尾隨科技潮流,特別是3C世代以降,全面朝向虛擬世界發展。
而個人自青年時代對文史哲的嚮往,乃至約從1970年代轉向生態研習,制式教育接受的是植物學、台灣植被生態的自行研發,從1979年在南仁山區(恆春半島)領悟自然倫理的自足,不假人本、人文而從來存在,故而數十年宣傳、呼籲、演講、書寫土地倫理(即自然倫理,只因時尚,改取不同名詞),也從俗依西方生命科學、自然科學史、科學哲學等,反思、依循西方系統論述,而引介於台灣。上述對生命、生物歷來的立論,是在大學開授通識教育課程「生態學」等的引言,另也包括為何人類之20世紀下半葉起,卯足全力找E.T.(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t life),由宇宙星球的估算,到科學與哲學意義上的探討,連結到地球生命的起源與演化。
接著必然論述演化論,從1859年達爾文《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by means of 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preservation of favoured races in
the struggle for life》提出之前,19世紀宗教與科學的拉鋸戰、博物學的發展,乃至達爾文的天擇學說,經由1866年孟德爾的遺傳因子(今稱基因)試驗,1953年James Watson and Francis Crick的DNA模型,以迄現代研究對天擇機制、有無歷史科學(historical science)的討論,然後銜接到筆者在台灣自然野地對自然文化、生命科學的終極關懷論述,但偏重在感悟型故事的啟發。
在學理方面,也依如巴森之所謂人文學科的界說,撰述生命科學之與傳統科學的衝突或爭端等,例如筆者1994年發表在「台灣文藝」新生版第十期的〈科學統一論,學科獨立論?!〉(收錄在拙作《認識台灣》,1996,196—201頁,晨星出版社),在此引述如下,用以代表筆者在1980、1990年代對西方相關探討的引介:
〈科學統一論,學科獨立論?!〉
一、生物學與物理學的爭端
生物學曾經被傳統科學家貶為「骯髒的科學」、「不三不四的科學」,然而,也有人宣稱生命科學是任何科學的最終依歸,更是價值、意義之所繫。數十年來,生命科學的繁多支流,躍居時代新潮流,鬆動了傳統物理學的決定論與霸道的科學觀,引起「科學道統」的恐慌,類似「復興文化」的論調,也就是「科學的完整性、科學統一派」的呼聲應運而生,究竟科學能否「統一」?抑或放任各小學科(技)逕自「獨立」?顯然的,這都是生命學科惹的禍?!
二、傳統物理學的典範及其對生物學的責難
導源於希臘的西方哲學,許多的中心議題,例如物質、時空、因果的本質、改變與運動、連續性、不確定性等等,皆是科學問題。中世紀科學復甦之後,自伽利略、牛頓以降,幾乎僅以物理科學為正宗,強調物理學為科學之典範,遵從宇宙定律的運動學與力學,其可超越時空且無例外,這等決定論的定律,允許人們對未來事件作嚴謹的預測,同時,控制下的實驗或驗證方法,是唯一的科學方法,一般所謂的觀察與比較,顯然具科學性較低。
生物學之成為一學科只是晚近一八三○~四○年代的事,即令在一九及二○世紀之際,物理學概念的骨架已產生革命性的改變,但十足的機械論依然牢不可破,因而生命現象的一些特徵,例如生物生命現象無法超越時空,生物生命現象經常出現例外,且生命規則中欠缺放諸四海皆為準的定律,甚至於是多元論的晃盪性,也就是欠缺上述傳統物理學的統一性及預測性,因而引起貞節型的物理學家頻加責難。
心存強烈「預測性」要求的「嚴格決定論者」,例如JOHN Herschel,無法忍受「天擇理論」關於變異的逢機性格,於是大罵天擇是「雜亂無章、不三不四的定律」,又如Ernest Rutherford,竟然宣稱生物學是「骯髒科學」、「不比集郵好多少」、「最好祇不過是次級品或三極品」,以正宗科學道統自居,毫不留情地貶抑生物學。
三、生物學家反應三類型
生物學家面對這等非議,其反應的走向大抵有三。一大票生理、機能生物學者,完全贊同物理學家的主張,欲以運動學、力學、化學來解釋所有的生命(物)過程,將所有現象化約為機械論、決定論麾下,他們堅信,沒有不能以物、化解釋的部分,此一派別演變為今之生命科學主流,也就是分子生物學、生化方面的機能型生物學者。他們通常帶有濃厚化約決定論的性格,對生命傾向機械論(mechanism),經常犯的毛病是「只不過是」的誤謬(nothing-but fallacy),例如:「生命只不過是物化的表現,生命只不過是一部機械罷了」。
另有一些生物學家走入生機論(Vitalism)的胡同,包括傳統的萬物有靈論(Animism)或精神生機論(Psychovitalism)與自然生機論(Naturalistic Vitalism),相信一些所謂「生機」的神秘力量,且其無法化約。此派別已式微。
第三類的生物學家則避開物理學家的主流、非主流之爭,潛心致力於演化生物學、生態學、行為學、族群遺傳學、細胞學,夥同龐雜分歧的其他生物學科,創造各有其領域、術語、方法論、概(理)念架構的新天地,且只有一小部分與物理學相交集。此一潮流蔚為20世紀中葉以降的新契機,且目前已奠定龐大的諸侯王國系統。
四、對決或和解
由於生命科學分支增長迅速,傳統科學的優勢,漸次改由眾多紛紛獨立的學科所替代,道統哲學、科學家們憂心忡忡,唯恐完美的科學整體性即將淪喪,「科學統一派」的呼籲由是而提出。問題是,科學如何再造大一統?其解決的途徑大致有:
(一)將所有科學化約至物理學、化學的普遍性層次。
(二)採行新的、更寬闊的科學概念,使之不僅涵括物理科學,也包括生命科學。
至於能否化約、如何化約至物理科學,涉及化約本身的問題,依據Ayala及Mayr等人的意見,可依下列三型化約探討之。
(一)組成分化約(Constitutive reduction):將任何現象、事物、過程,剖析到它的組成分。當今的生物學家大致無人反對如此的反析,因為所有生命的有機過程,終究可化約為物、化基礎來解釋,在原子、分子、物化原理的層次言之,生命現象並無與之衝突。有爭議的是下二型。
(二)解釋性的化約(Explanatory reduction):組織系統中,較高位階的現象與過程,可透過最低層級(hierarchical level)的成分之交互作用或其行為來詮釋,正是生命機械論(Mechanism)所奉為圭臬的理想,也是「有機生物論(Organicists)者」最為深惡痛絕的論調。後者相信「整體大於部分的總和,組織階層較高者擁有較低階層所欠缺的性質,這等性質謂之衍生性質(emergent properties),亦即由組成分之間交互作用所衍生的性質,只能在該層次內解釋。
(三)理論的化約(Theory reduction):生物學所產生的理論與定律只是物理科學的理論與定律之特例,因而可化約為物理學水準,但目前為止無人成功。當代科學哲學家的泰斗們大都反對這等理論化約,因為古典物理絕對的決定論今已為人揚棄,大部分的物理定律並非普遍性真理,其只是統計上或概率的推測,實驗並非唯一的科學方法,觀察已漸轉變為有效的方法,何況有些實驗不盡能進行。此外,物理學家也漸次認知,「概念的發展」是瞭解形成物理定律的有效工具。
五、結語—科學統一論?學科獨立論?
數十年來生物學家配合對生命現象更進一步的瞭解,成功地攻城掠地,將生命科學的獨立自主,建立堅強的城堡,為哲學增添許多新內涵,例如目的論(Teleology)、生命系統的衍出特性(emergence)、系列組織層級乃至族群生態系、遺傳程式及其在生命史上的演變,也就是演化生物學、生物學新概念架構之全然異於古典物理科學且無法化約,生物性統計概率性質的通則與多元論、無法預測等等,反應傳統物理學力有未逮的諸多盲點,但並不意味科學的統一性純然無望。
較激進的生物學家如Simpson,由是而宣稱生命體的研究需要一些物理科學所沒有的原則,雖然生命現象並不砥觸物、化道理,但生命體是億萬年生界的歷史事件所導致,這些過程與非生命系統大異其趣且更加複雜,更重要的是,所有已知的物質過程與解釋原理都應驗、應用在生命體上,只有少許部分係施加於非生命系統,因此,「生命科學是所有科學的中心」,所有科學的終極關懷仍應落在生命的價值依歸。
事實上,科學統一化並非不可能,但傳統的決定論顯然不敷使用,整個生命史永遠流變萬千,人類文化自不可能守成不變,如果科學家們願意且更進一步努力,將科學的概念拓展,涵攝物理科學,亦統括生命科學的原則與概念,擴編大量新辭藻與專業術語,揚棄僵硬的本體論,則新的科學規範可以期待,科學統一論也不必擔心繁多學科的獨立論!
—台灣文藝 新生版第十期
至於演化論,大學教科書內容不在此地敘述,筆者毋寧以跟台灣人生活、宗教慣習相關的事務無縫接軌,例如〈籤詩解〉一文(收錄在拙作《南一段行腳—世出世間》,221—228頁,2017年,愛智圖書公司),直接以我們存在的不可思議、不可能的概率,演化且「突然」今在的你、我(佛教說的九緣成見)本身,全然超越卜杯、求籤詩解疑的小小概率的荒謬。
茲將該文轉引列此:
《上上下下籤》
春節某「神準」的廟宇「又」為「國運」抽得「下下籤」;某歷史悠久的大廟則抽出中上籤。如果全國一、二萬間寺廟都來抽國運籤,則總合計出來的籤號會不會是每支籤的機率各為六十分之一?理論上的機率不能這樣算,因為60支籤必須是做成一模一樣,加上攪動必須均勻,然後,擲杯的筊必須得出聖杯(一正一反)的概率是二分之一,由於連續3聖杯的概率因為每寺廟都同一而可除去,然後,假設求出的籤號具有明顯的偏差,或集中在特定的某些號碼,也就是取得「神明」的「共識」,則差不多可以做為今年神明預測的偏向或結果。然後,累積數十年的比對「事實」(註:也太難比較了!),或許差可評比某廟宇的神準度?(註:若是一百首則為百分之一?)
為什麼必須要全國所有廟宇(或寺)總統計才算數?因為台灣的每座寺廟都有其特定的「管轄」範圍,如同管區派出所,並沒有那間寺廟像總統府,執掌全國行政、軍事總權力的指揮中心及系統。台灣所有廟宇充其量存有鄉鎮的「境主廟」,也就是每鄉鎮至少都有個位數到百位數的大小廟宇,有些地區會共推代表性的廟宇出來,該主廟的主神是謂該聯合地域的「境主」。神明管轄的範圍是謂「境界」(註:這名詞後來被人偷去用了),超過境界,該神明的「法力」就沒作用。例如二戰期間美軍轟炸後勁(因為設有軍用的煉油廠),後勁聖雲宮的「境主神」下達指喻,要人民不用往鄉下逃。有戶人家還是攜家帶眷以牛車載滿家當逃離,不幸,就在一出境主神的境界外,被炸彈炸個正著,而沒逃走的人大致上安然無恙(註:筆者2014年口訪)。
3年前我以不同廟抽中同一支籤的「阿賢仔」的事例,寫了一篇〈籤詩解〉(收錄在《南一段行腳──世出世間》,2017年,愛智圖書公司出版,221–228頁),重點擺在每個人都是天演無數逢機的逢機而來,每個人都是一尊「大神」,怎可能被小小的概率所「擊倒」?我也提及「籤詩」的設計,大抵是禪門「觀音法理」應物現形的心理刺激,旨在提醒自覺,而非算命式或宿命論的「迷信」。
台灣最普遍的宗教思想價值觀,或說受到最大影響的觀念,就是明國時代袁黃(袁了凡)的《了凡四訓》,這「四訓」也就是「立命之學」,強調不受宿命的束縛,自行決定自己的命運。袁了凡原本被一位孔先生的算命算出「夭壽準」而折服,他相信他53歲就死了,而且無子。後來他遇見雲谷禪師之引六祖:「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告訴他:「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何況《詩經》早已言明:「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註:人該永遠反省自己的行為,福禍都是自找的啦!)云云。
雲谷禪師大概感知袁黃很憨厚、正直,所以開給他的「藥引」是「功過格」,也就是每天在自己的「操行成績簿」上打分數,而他也在當天許下自己對自己的發心、立志,馬上改名為「了凡」,因為他受到大啟發:「蓋悟立命之說,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從此他「發恥心」,以聖人自省;他「發畏心」,以鬼神難欺;他「發勇心」,以勇猛之心,殺不良的習氣。他了知所謂的改過有三個層次:
「人之過,有從事上改者;有從理上改者;有從心上改者」!
唉!到了21世紀,為什麼台灣的宗教還在玩明國時代或更早之前的「習氣」?!
試問過往數十年,每年的「國運籤」是上上籤時,那一年如何?下下籤時又如何?抽籤講難聽些,什麼人玩什麼鳥,籤詩的本質殆為「貓來貓現,狗來狗現」,籤詩解既反映暫時的迷惘與妄相,也直接以鏡面照出詮釋者的心境或智慧等地!
話說回來,以「國家」為單位去「卜」國運,「中華民國」理所當然幾乎每年都「該」是「下下籤」才合理,不是嗎?這像個完整、健康的國家嗎?!
然而,對現今大大小小的權勢者,能抽到上上籤才怪,如果依《了凡四訓》的自省,「改過」的第一層次都極為困難了,遑論從「心上改」!這等「扯謊」政客,似乎只在嘴巴上「精益求精」,國格能開拓嗎?
然而,國家的希望當然在全體國民,下下籤恰好是最佳的刺激與警惕,提醒國人當自強!
《楞伽經》云:「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故三界唯心,森羅萬象,一法之所印。凡所見色,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固有心……即事即理,都無所礙」!
每個人心,大抵即宗教信仰所探索的唯一對象,追求任何信仰,也無非反求諸心。宗教信仰無論有形或無形的追尋、反思暨行為,或即明白自心的「構造」及其如何運作的過程吧?!
~神的國來到,不是眼所能見的,人也不得說。看哪在這裡,看哪在那裡,因為神的國就在你們心裡!~耶穌
受鎮宮左副祭:註生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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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副祭:福德正神。此廟採取典型農業社會的廟陳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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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籤詩解
台灣人到廟宇抽籤,抽中特定一支籤的概率,例如籤首或籤尾的概率理論上都是60分之1,不容易。首尾這兩支都是上上籤,大吉大利,因此,傳統上有個習慣,你若抽中首或尾籤,你得包紅包或添油香給廟方,感謝神明賜福。
然而,你若抽中一支特定號碼的籤,例如第50首,然後,隔了一天,在另外一座廟宇,正巧又抽中同一支籤的概率,理論上是60×60=3,600分之1,而且,這支籤是在抖動籤筒後略微突昇,你瞥見了同樣的號碼,你不想要,刻意再抖動,希望換別支浮出,它卻從筒中跳出來,請問這樣的機率有多少?
年輕的阿賢仔在經歷慘淡荒唐少年時,且吃盡苦頭之後,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出發。他家小吃專業的姊妹出手相挺,在某個人潮洶湧的火車站前,擇屋準備開張。姊妹們還好意陪著阿賢仔,前往草屯將軍廟抽籤卜運,希望搏個好彩頭。
第50首壬寅籤詩抽出來了:
佛前發誓無異心,
且看前途得好音;
此物原來本是鐵,
也能變化得成金。
原本古代籤詩的設計,殆是禪門的「觀音法理」,也就是「應物現形」,因應求籤者,給予刺激及暗示「自我覺醒」,但因常民慣習外求,從對「神明」的倚賴,轉變成對神職人員的迷信。
阿賢仔及姊妹向廟方耆老求解。耆老問「求什麼?」他們答:「事業、命運」
也不知道耆老憑藉甚麼「神啟」,將此籤解成:「你甚麼都不用做,一輩子都有得吃!」、「免做就有得吃,做了也是多餘!」這些無心話,聽在剛出獄的阿賢仔耳中,分外過敏與反彈,而他不信邪,隔了一天,到另一家廟同樣抽籤,鬼差神使,竟然跳出同一支籤!
如果阿賢仔當時不問耆老,而逕自閱讀該籤詩下方的解疑,在「經商」一欄明明寫著「先平平,後大吉」;「家運」是「瑞氣滿門」;「求財」是「寶樹開花」;「作事」是「以正直行事」;「月令」是「漸春風好」……所有的註解雖然並非「大吉大利」,至少告訴你,只要正直做事,事業、命運就會像倒吃甘蔗、漸入佳境。
事實上60首籤詩除了少數極端值(也沒有完全極端),都是陰、陽並存,好、壞參半,端視心態而應現不同的答案,簡單地說,給你一面鏡子,豬來豬現、狗來狗現,不管好、壞,但看你如何自行轉化。
由於阿賢仔兩次卜得同一籤,於是,我於2015年10月10日,專程前往他抽籤的草屯將軍廟。此廟主祭開漳聖王陳元光。我甫一抵達的第一個念頭:「怎麼又是姓陳的祖先廟?!」
我從木櫃中取出第50首,然後找廟方解籤者。
「請教,這籤問事業、命運,如何?」
廟方義工許朝彬先生看了看說:「這支不錯啦!」
我再問:「怎麼不錯法?」
「這支籤就是表示一層、一層慢慢往上騰昇就對了。你看嘛,這籤右下旁註『水澤節』,就是說比較豐沛啦,但就卦相來說,這是『坎』,所以,有一點風險,你得要小心謹慎。不要野心太大,比如說是開公司,你就有個限度,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往上升就對了啦!」
「做飲食業呢?」我心想阿賢仔做小吃,湯水居多,豈不大發利市?
「喔,飲食業?那麼你該具備的都要具備,譬如說衛生、煮炒的師傅、工具,樣樣都有衛生,再來就要給人喜愛,符合顧客的口味,你都要用心經營,一步一步來你就會賺錢啦。你看後兩句:『此物原本就是鐵,也能變化得成金』,本來就是很平常的東西,經過你的手,妥善地去做,就能成金啊!用心經營當然指的是如何得人氣,如何帶員工……」
我聽他一路聯想、串聯、瞎掰了一簍筐,但我是請教他,不可以馬上咄咄逼人,所以我先繞個彎:「全台灣廟宇的籤詩都一樣的嗎?」
許說:「也不一定喔!」
「也不一定?」
許避開他不清楚的問題說:「每一支籤解的部分也不一定一樣喔!你如果自己看得懂,你就自己解,因為那是神明要給你自己的答案。這個答案,不是你現在馬上抽,馬上得到答案,不是這樣的。答案不是你現在就可以得到的,只是說你要是比較……比較……就是說突然心有靈犀一點通,突然你人有了慧心,一看你就馬上明白,那是瞬間的感應啦。……」
他繼續說:「你有到那個程度,神明會讓你知道,知道該怎麼做。甚至有的都不知道,做到哪裡,知道到哪裡。你說做餐飲業,如果你做的是正業,那你正正當當的經營,這籤詩(神明)一定會幫忙你,祂就是指引一條明路給你……」然後,他又重覆一開始說的那套。
我只好在話家常之後,告訴他阿賢仔的故事,另一方面我也順著他的話語,讓談話圓順下去,不至於直接傷人自尊。畢竟這類唯心沒邏輯的解籤沒啥意義。
阿賢仔的際遇重點在於,他在那個時空點,遇上那個解籤者,而且,重覆在另一座廟宇,卜出了同樣一支籤,那樣的機率,簡直迫人愈往絕路胡同走!然而,3,600分之1的機率也不低啊!整個宇宙有多大,地球三不五時或隨時都在被隕石襲擊啊,人只消夜晚看星空,所謂的流星多賽恆河沙數,重點不在人的尺度的機率,而在念頭與態度。
事實上台灣傳統信仰或宗教,從來、始終強調反迷信、重自覺,不管任何正、反或好、壞運道,都是要你當下禪除,逼進你之所以起心動念之將起未起、將動未動的那瞬間,也就是「觀音」之所在。人人心中自有本尊觀音,外在觀音只是指月之指,而鬼、神也只是外在觀音的應現罷了!世間每個人也都是〈阿賢仔〉。(註:我追溯觀音的來源出自印度教或其前身─更早的婆羅門教,古老的《梨俱吠陀》等,其天、空、地等三界各有11位主神,合計33位謂之33『天』,其中,阿須雲(雙馬童)神就是觀音的原型。祂是雅利安人入侵印度五河地區時,即今之巴基斯坦,在地產生的新神,但目前為止,似乎沒人說得清祂的原意,只知道祂的字義是「有馬者」,「具有光輝、金色、美麗,頭戴蓮花冠,具有多形的變化」;祂的字義更含有「耦生、併生、雙生」的意思;祂「出現在尚處黑暗而帶有紅色雲彩的時分」,但祂不是黎明女神,黎明女神是烏莎,一位所有《梨俱吠陀》諸神當中,最美麗、最自然的自然神。而觀音的原型雙馬童則乘車或駕馬追趕著烏莎。雙馬童後來在印度教就變成救渡世人一切苦難的神,到佛教大乘時代則變成觀音。觀音到中國之後,又「在地化、中國化」為多種觀音。我前往印度,更在自然界觀想,領悟出觀音應是任何人心,由靈魂傳導出自覺那瞬間的界面,祂是抽象、形而上的某種象徵,相當於靈魂到心靈的界面,也是從心靈內溯到靈魂的界面,禪宗的開悟,我認為就是從心靈的不思不想之際,向靈魂銜接的那剎那,說不得,謂之觀音。人一旦開始思想、行動,就落入心靈的「我執」層次,絕對「觀不了音」!)
問題是人心(心靈)總是執著,且頻頻向外,希冀有天上掉下來的,超自然的靈力,帶給當事者不該得而得。尤其在受過創傷、委曲、逆境之後,人心似乎 有種「再壞看看如何?」的負面思考,而難以自拔。事實上如此負面的心態,根本違反生命演化數十億年的原理。
環境的無常是為有常,生命沒有回頭路,卻在每一個階段或瞬間(當下)又有了無限的可能與生機。演化誠然有方向,每個點卻同時具備十方(任一方向)的新機運。生命的演化明明就是「茍日新、日日新、分分秒秒新」,為什麼宗教、文化卻老是走回頭路?
日本作家櫻板洋的暢銷小說《All you need
is killed》,被《神鬼認證第一集》的導演Douq Liman改編成電影《明日邊界》(Edge of Tomorrow),由阿湯哥(Tom Cruise)演男主角。每當阿湯哥被殺,他可以重啟那一天(時空倒帶),回來思考破解被殺的方法。整部電影重覆玩了太多次無聊的劇碼,只不過變換了一些場景及聲光影像的花樣,最後,一樣是西方浪漫主義的基調(自從歌德的《浮士德》以降,就是如此),以犧牲小我的獻身(commitment),加上一個美美的名詞叫做真愛,付出自己的生命而在死亡的瞬間超越一切。
我認為《明日邊界》實在是夠爛的影片,只是眼睛玩電動玩具,死了重來,再玩一次,就可能突破上次的關卡。
現實的生命則不可逆,沒有重來,沒有後悔這兩字的實質意義,「重蹈覆轍」是沒有這回事,因為沒有,人們就以幻想來寫成小說,讓阿湯哥可以演爛片,也讓觀眾可以跟著爛,反正娛樂嘛。
然而,只要還有一口氣,甚至連最後一口氣,也都存在無窮的生機,而死而不死。關鍵就是「捨念」,東西方演的都是「觀音」的界面,西方重視奮戰不懈的英雄浪漫;東方強調無心、放下。西方易於走向偏鋒;東方卻易流於自欺欺人。要突破難嗎?很難,也很容易,還是落在觀音的界面。
至於概(機)率的巧合性或困難度,其實是人的錯覺誇張之所致。生命演化的道理也可將之解釋大半。
演化存有兩層次,一是基因的突變(好吧,就叫做命運),較屬於逢機且沒有方向性;另一是天擇(環境篩選),天擇就有方向性,並非逢機,但方向很不容易看出來。再細說一次,每個個體的基因中在產生配子(精子或卵子)時,每個配子都有非常細微、複雜的變異,包括基因基本單位的突變,以及其組合,這些,表面上是逢機而沒有方向性,是謂靠機運的。精、卵結合受精之後,發育為個體,個體能否存活,就由環境來選擇誰是可以在特定環境下存活,且再繁衍下一代(天擇),因此天擇就有方向性,並非逢機。然而,天擇是在一大堆數不清的各種條件下,針對龐雜的基因,進行複雜、互補、限制下的綜合或整體性的挑選,天擇是漸次非常細微的累積性選擇過程。假設可以釐出數不清的基本單位或微階段(一小步的單位)的選擇,再以微積分的組合方式(原則),才能看出方向性(更要命的是,這些細微階段存在於每個不同個體體內),而且,個體的方向性加上或乘以不同個體的方向性,再組合為代代之間接受環境篩選的「天擇」,整體且長時期,加上代代之間的結局(沒有結局,而是永續的變動性),才可以看出方向性。
舉例說,人的血紅素由4條胺基酸的長鏈所構成,一條長鏈具有146個胺基酸,如果只靠一個階段就天擇出來,其概率是(1/20×1/20×……)=1/20146,也就是190個0!想想,可能嗎?在你身上的某一條胺基酸鍊,一次到位形成的概率是如此恐怖!
事實上我們「被天擇」是累積性的,打個比喻:
要一隻猴子在26個英文字母加1個間隔鍵的鍵盤上,打出「Biological science is a unique science」的句子(33個字母),這隻猴子一次就打成的概率至少為(1/27)33,這等可能性已超乎想像。然而,如果是累積性的,這隻猴子第一次打出B的概率是1/27,但這隻猴子生了許多隻第二代,都是打B的分身,接著很多隻B的子女打出「Bi」的概率就是「多隻」×1/27;接續,由「更多隻的第三代」打出「Bio」的概率是「更多隻」×1/27……,生物學家計算後,估計第50代的猴子就可以完成這完整的句子。
綜上,演化n×m=∞。不只是「三世兩重因果」的關係,而是「n世m重因果」的累進,是有方向性的。
人或任何一個你、我,絕非孤零零的一個意外或偶然,而是天文、地文、生文、人文複雜得無能言說的內在方向性所導致。方向呢?套用我30多年前的想法,人的終極方向是成為「神」,回到創世的終究境界。人類小看、窄化了自身任何追求的慾望或傾向,其實都在督促人們,邁向究竟的本體或永恆。
再回到籤詩解。
我們完全忽略自身無窮的概率及方向性,卻以目前近乎無知的認知尺度去揣摩「神意」,忘卻自身才是現今任何「神明」也算不出來的概率累進!然而,當人可感悟這些時,不但不會狂妄自大,而是謙沖得無以復加。
表象看來,一代人或個人的人生,雖然因為生命不可逆且時程太短暫,但每一個階段的「錯誤」,在你一生的尺度中,都非致命或無可挽回;從稍大時程或代代之間的尺度,你的「錯誤」何其渺小,而希望的概率遠遠大於你的想像。
所謂的「觀音」,正是觀進自身累世、累代,或自身心靈的界面,相當於(不完全)感悟上述無窮概率的天機或生機,不受微不足道的,目前的無知所綑綁。我說何謂修行?念念之間不斷捨卻只有拖累的妄念,符合自然天演大道,洞燭深層歷史(deep history)的方向性,超越DNA的動物性指令,甚至不受物化定律的限制,這樣的過程,逐步回到本尊的自覺、自證悟。
天干、地支、64卦,乃至無以計數的幻象算什麼?鬼神算老幾?你要證悟了嗎?!你,每一個人,都是超級天文數字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概率而來,神明也算不出。而你這尊「大神」竟然被幾分之1、幾十百千分之1算倒,也就無話可說矣!
筆者一生行文,研究報告循著體制或制式格式,或說社會既訂的遊戲規則無礙,而真實人生、生眾奉行的萬象萬事萬物在人們有限的思維慣習狀似「失序」,事實上只因變數無窮,不在理性、思維、文字、語言、邏輯能及的範圍內說清楚,因而人類社會「必須」制訂出合宜的範圍,美其名為理性、秩序、合乎邏輯、天經地義云云,久而久之,一方面精益求精,另方面以度忘足。或說,人類社會文化的演化,自始即循著一套人本的模式在進行,愈是晚近的文化、文明體,愈是人種中心,而愈來愈遠離自然事實,加上科學、科技的實證,強而有力地取代事實、神明或意識,也愈是遠離生命的本然,而在所謂的「實然」與「該然」本來暢通無礙、一體成形的全境整體觀中,逐一地挖掘壕溝,一一隔離,人的心胸、感受、思維、行動也逐漸切割化、袖珍化。
筆者在一般行文,則順著狀似無秩序、沒有邏輯相關,卻是「生活的實然」逢機隨緣、無掛礙、没規矩地切入。世界是整體實然與該然的世界;任何生物、生命、個體,從來不是因為有了什麼知識、學問、邏輯、理論、主張才存在,在舉世全面奉「龜毛、兔角」才能存在或論述的如今,要跨出「覺知」教育的第一面高牆,或許正是知識系統等。
凝視著一個人一生的歷程,反思從小到大到老的學習過程與心智的能力、向度、內容,愈小時候、愈「無知」,愈能接受一切的可知與未知,愈多知識(而非內驗後的知識)常常才是無知無智的開始,因為人開始逐一封閉對生命的感知,而以半抽象的方式層層隔離真實生界的生命感覺,「感覺」是外界刺激、內在相應、見諸實然與該然,而不只是感官識覺的反應,然而,我們的教育卻否定了龐大、無窮的,人類心智的「衍出性性質」根本無能以現今知識系統及思維模式去化約,甚至全面唯物化、機械化。
筆者藉由此生命科學發展的化約陳述,試圖說明將生命化約的不可行性。而撰此引言,筆者自問「研究者與被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卻先從地球生命的起源,談到生命論,而導引到我們被歷來文化的枷鎖綑綁或自囚。然而,筆者自年輕時代獨自置身原始森林內,面對一切的未知,卻強烈地感受與眾生的「共時性」,自然而然地渴望認知所有能知,也明白知無涯,但可確知「再多的無知、可知、感知,我都可以知」,因為我的思維、感受力、意識活動力本來就是無窮,是「我在選擇」,這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天賦,重點不在知多少,而在於知的層次、衍出性的層次。
曾經筆者在1988及2005年兩個年度重覆調查南橫2百餘公里植被,1988年自以為什麼物種都清楚、明白鑑定;2005年卻沒有任何一物種我「認得」;憑藉著植物形態的所謂特徵、個體差異大致能掌握,或世人說的「瞭如指掌」,我們對如何長相如此、基因如何運作、鉅細靡遺的運作根本一無所知,即使窮畢生對少數物種,例如人類對人種如現今醫學浩瀚的認知,或者例如對科、屬、種演化樹侃侃而談,充其量是個近似性罷了。這些都停留在套托邏輯的疑義。
目前為止,真正偉大的研究都呈現出研究者更恐怖的無知,而太多本然卻在無知不識時(沒有放空的放空),單單純純的感悟油然滋生。筆者所知道的生命意義或體悟,常常如是。
事實上沒有什麼研究者與被研究對象之間的「關係」,這類「關係」一經思辨,就不成為關係。這是指我們與眾生、生界的面向,我在2005年南橫調查中,沒有任何一物種我真的瞭解,我坐在原始闊葉林下俯瞰著荖濃溪遙遠的蜿蜒,「原來我研究植被一輩子,研究的是我自己」!
這個「我」但當然是衍出性特性,隨著學習、經驗知識的編織而累聚(積),認知殆即透過這個「經驗記憶海」,也就是一般所謂的「自我」的「過濾網」,人的認知、判斷、思慮通常只經由這層層的「自我」在進行,但是,經驗記憶海之所以形成,背後的主體(更抽象的意識本體,能夠形成意識的意識本尊),是經由更複雜的衍出性特性來多層示現、呈現或顯現。
不管意識的本體,筆者從1970年代對植物分類認知經驗的累積,到所謂植物社會沿著山形的連續變化的事實認知,是純理性的切入面,認知相對透徹後,筆者的形容不再是所謂的「植物社會」,而是每一物種都是特定的音符,大、中、小、苗木是全音符、½音符、¼音符之類的連續變化,森林是山系大地交響曲;一個小山區殆由數百個物種的數萬、數十萬個音符不斷生長、衰老、死亡、再生(連續動態的立體時空網)所組成的合弦共構,「我」好似個休止符,截留如錄像的瞬間,試圖去感受指揮家「造物主」的旨趣、風格。「我」是組織系統組合中的一元素,「我」會自然而然地說出:「感情是最深沉的理性;理性是最優雅的情感……」,「我」在自然界中,感官識覺、思維乃至夢境通通一整體而連通流轉無礙,所以滿山紅毛杜鵑花開視覺一接觸,腦海轉化為熱門搖滾樂;山徑走進陰坡鐵杉林幽深的溪澗,自動銜接到貝多芬第七號交響樂曲第二樂章如歌的行板。
「我」的自然科學理性解讀並不會阻礙或反對直覺衍出性的連結,而是交互回應。是寫報告時,才受到科學社群制式規定的規範、就範,數十年書寫不得使用「我」字,充其量是「筆者」。」「我」全然理解「主、客觀」的要義,但「我」的母體文化並未切割。見山是山、見山非山、見山又是山,《金剛經》從來沒有對槓科學。西方科學、哲學、生物學只能得出「需要尚未發現的新原理」!
《維摩詰所說經》之〈菩薩行品〉:「……少欲知足,而不捨世法;不壞威儀,而能隨俗……」,明知世人執念與形式、規矩、規則,畢竟處理公眾事務無可避免,然而,只要是活在群體之中,人的多樣性正是文化演化的動力,群體的衍出性在在更形複雜與不可捉摸,生物學家試圖將文化納入演化的探討目前難以突破,此所以歷史「先知」、先行者屢屢寸步難行或被犧牲。
筆者中年暨之前,對所謂生命的意義為何?認為淋漓盡致地去觀察它、經驗它、活過它、體悟它,遠比嘗試去給它下個精準的定義更有意義;生命是事務與目標夾雜在意義之中的活體狀態,意義常是活過才產生的剩餘價值。
傳統科學問的是「什麼(what)」、「哪裡(where)」、「何時(when)」、「何以發生、何處來(whence)」,以及「為什麼(why)」;生物學問的是「什麼(what)」、「如何來(how)」、「為了什麼(what
for)」、「怎麼來的(how come)」、另種「為什麼(why)」。
「為什麼?」存有兩個層面,一個是原因的或決定論的;生物學的「為什麼?」常常是「目的論」方面的。又,生物學問的「how come」,是謂「歷史的科學(historical science)」,是演化的「因果關係(causation)」,但有些人拒絕「歷史科學」,而主張演化理論必須定理化(axiomatized);另有些人主張「歷史科學」與傳統科學大不同,不必叫「科學」。
這等爭議的關鍵大致在於:
1. 生命、生物無法預測。
2. 生物學、生命沒有定律。
3. 演化事件是獨一無二的,無法重複。
往下衍展的問題沒完沒了。
筆者畢生迄今,從真理的追尋到否定真理的窄隘性,普世性更是混水摸魚的代名詞,雖然大家常用「它」,「真理」不是用來可知的,科學找出來的定律,就只是定律,是無機性的概念及數學公式。生命既是自然,也超自然,範疇的指涉必然導出無限的彼此誤解,人的認知,本來就在無窮衍出性性質中打混仗,而台灣人的認知從來就是「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
筆者最是反傳統的傳統,常常感受語言、文字的墮落與無能。
這個前引,是在書寫、解說台灣八大植物(被)帶之前,自我的交代,因為「我」真的對要被書寫的植物一無所知,而「我」調查研究它們接近半個世紀,是所謂的「生態學教授、專家」。
「我」很喜歡托爾斯泰的《懺悔錄》,因為我感受到他的真誠,但我不相信他轉折之後寫出的「答案」,我認為他至死都不相信他的「結論」。
書寫或解說之前,我還是附上喃喃的自我質疑,雜思一、二、三。
§ 雜思一
人類由遊牧、狩獵、逐水草而居,走向定耕、定居、馴化物種、農耕之後,脫離了相對高歧異自然的多樣、多變、永遠都在「意料」之外的刺激,大腦、心智的演化也就遲緩或停滯了下來,而有了閒暇或穩定,自我及人學的具象與抽象便不斷地膨脹或發展,我們現今所謂的「普世人性」,大抵就是這樣地發揮或創造了出來。
沒有什麼「因此」之類的,或說本來就不見得有何「因果關係」的,人種本來就是來自自然,漫長演化過程中,體驗的是永遠無限的新知、無窮動態外界的刺激,從而發展出人種的感官識覺,以及感受、思維的大腦神經系統中樞,而一旦定居下來,且不斷營造人為生活空間暨一切行為之後,也就是相當於最後一次大冰河時期結束,地球上開始進入氣候穩定回溫的一萬多年來,人類開始進入宗教時代,相對減少了自然時代的劇烈變動刺激,人類大腦的自然演化更加地停滯了下來,相對的,工技及抽象思維的人本世界則蓬勃發展。
然後,又經過了數千年的神、宗教等,對世界、宇宙現象的探討、思索,哲思或追尋相對終極性議題,或嘗試對具象及抽象問題提出看法或見解,乃至要賦予種種現象的解釋,人類大致上進入了2—3千年前,人為宗教或哲學的知識暨信仰大爆發的時代,如今則是全面瓦解且新建的時候,但很可能沒有機會了。
是的,「我」是在人類世消失之前,試圖創造真正台灣的第一座教堂或廟宇。
§ 雜思二
宇宙時空洪荒,人渺小、微不足道到「渺小」兩字,同時,又偉大、重要到唯一與無限,因為已知地球眾生只有人可以探索這一切存在的義理,以及背後的東西。宇宙似乎無限,人的意識也無限。以現今人的語言、文字所狹限,只能說宇宙及意識都極其弔詭。現今的人智無能詮釋,只能以幾萬、千年來的抽象概念「神」、「鬼」來交差。佛陀老早參透?因而只依當時人類社會的抽象世界及有限知識,將之區辨為「六道輪迴」,祂認為每個人都可以超越現象界的一切,謂之覺悟、成佛之類的。
而人類的發展,最大的依據是被設定的,「人性的」不等程度或比例的差異,物質性的DNA丟骰子的機制,還有,有能力質疑、全方位透識自己意識的本體的意識。
如果只依2,500多年前說的成住壞空;如果生死繁榮興衰更替都是必然;如果宇宙的始終或再始終只是人類現今的詮釋,則宇宙未免太無聊也乏善可陳!其實只因人智人識目前的囿限罷了。我搞不懂的,明明演化正是上帝用來執行整個宇宙的本質與意義的類程式,宗教擁抱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攻擊它呢?道理很簡單啊,從來都是相關執事,為擁護、擴張其既得利益的託辭與謊言,還有,最主要的,DNA中的人種群性:正面與負面。
我從小質疑一切,最多質疑的對象是自己。
看了一輩子的人與事,還是虛假中求真實、無能中自我安慰、生死中先死生機。自然植物界真實多了,因為衍出性能力較低,因為沒有那麼多因為所以。人種演化的路途還很遙遠,「我」還得很多世、很多世去參透不必提參不參透的境界。
§ 雜思三
長年來我過著平凡人很紮實的生活,在自己界定的角色扮演,結結實地工作。所謂的退休2年來,我在生態研究的見解不斷創新,諸多經驗科學的深度必須以生命去換取,而我的效能效率或進度算是甚為快速,帶給別人的刺激,也該算是正面的鼓舞力量。然而,這些很大的一部分是文化窠臼,否則生死就不是個人的事。
生命恆不可逆,我們意識到的「當下」,所有「當下」盡成過去。世間一切說法都無能解決。專注到一點,如同光速,就超越時間,我撞松果的經驗;入定、入三昧而出又如何?寫幾部太虛經文?自度、度誰人?阿羅漢很誠實,活菩薩常是虛妄。「迷時三界有,悟後十方空」?冥思進入那個沒有或相對沒有「經驗知識海」之後,應現出來的,仍然沾黏不等程度的「自我」,因此,大乘經典中還是述說了很多、很多層次的「三昧等第」。而全球各種宗教各自多元認定了太多不可捉摸的非答案。
生命的起源只能確定是太初的RNA之類的,現今生物、生命的起點是受精卵。而「我」已明確地說明「自我」是從受生前後,遺傳物質賦予的發育程式,會同環境刺激、學習而來的表現,經由遺傳物質訊息汰選而衍生出最初的二元化選擇,逐漸累積經驗記憶海的總和叫做「自我(self)」,「自我」不會遺傳,死後也不存在(還沒死之前已經逐漸丟失)。
假名「靈魂」、「自性」、「意識本體」等等衍出性性質,只在活體健康(相對程度性假名)時程出現或示現。人死後,完全無法說或判釋有或沒有。「它」非有也非沒有;「它」跨越時空;「它」的認知或被認知,從來不是現今人類認知的範疇。
「我」在「我」未死亡之前,再度說些世間人以為的知識、感悟之類的,而「我」一生最大的特徵或「使命」之一,只能說是為保全人性或「我」這個人在植物之靈中,交互共振的些微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