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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1日 星期六

【善男信女恆不出頭天!】

陳玉峯
李岳勳前輩一生花了很多時間禪坐。我曾經訪談好美里太聖宮蔡隆德先生,蔡回憶起太聖宮委託李研撰《魍港媽祖》期間,李每到廟裡來,總是先打坐許久,才進行相關工作。
然而,李前輩在青年期或前壯年期,截然不同於壯年期以降之被各大廟宇爭相敦請蒞臨指導,他為文駁斥台灣的怪力亂神,依我認知,他一生一貫是倡導覺知的台灣先行者,他後來體悟出台灣傳統的宗教,不僅不是幾尊木雕塑像被裝神弄鬼者擺佈,而是自覺覺他的「寓像」,但為何670年前李前輩之鼓勵以科學代替迷信的努力,在如今科學「昌明」的時代,人們沉迷在偶像崇拜的現象,似乎從未改變呢?!這牽涉到人性、人心本質上的大議題,從某個角度而言,科學也是另類的「迷信」,重點在於生命本身。
李前輩於1949118日,在「公論報」發表了一篇〈迷信雜談〉,內含幾則有趣的故事如下。
有天林家客廳的掛錶不見了,長老召集所有到過林家的訪客查案,無人承認。無計可施之下,他們相信神位上的玄天上帝必然「目睹」竊賊,因而拜拜卜杯。卜得連續12次聖杯,也就是概率4,096分之1,「確定」是一位從沒到過林家的青年所為,這位「衰小」的青年氣得拿了把菜刀到林家,將玄天上帝砍成兩半,然後丟給林家一大筆錢,足夠買新錶、新塑更高貴的神像,「平息」這「事件」。
但是事情未了,「衰小」青年的母親認為自家小孩褻瀆了神明,再度請神祭祀、陪罪,又花了一筆錢,云云。
第二則:
一個高中生怪罪一個初中生散佈該高中生的謠言,初中生矢口否認,高中生提出種種證據,初中生無能反駁時說:「你說我說你壞話,我說我沒有,這樣無法解決,要不然我們去城隍爺前發誓!」高中生生氣地說:「15世紀的木頭知道什麼,我明明有證據,為什麼還要向木頭發誓,你是什麼豬腦袋?!」初中生也破口大罵:「無天無地,無良之人」!
第三則敘述一個富家女去北港媽祖廟抽籤問婚事,抽到「戊子」籤:「總是前途莫辛勞,求神問聖枉是多;但看雞犬日過後,不須作福事如何」,恰好李前輩在旁,該女子向他請教,李前輩跟她說:
「妳問媽祖,媽祖要妳問自己;媽祖跟妳說好,妳自己不好也沒路用啊!」然而,如果她請教的是一般廟中「耆老」,則這支籤多被解釋成不好的,將來很可能埋下該女子的心理陰影。李前輩感嘆,畢生大事付諸偶然的籤詩,「未免太可憐了」!
第四則寫一位大商人,長年卜杯賺大錢,最後卻血本無歸的故事。
以上四則的類似案例,現今台灣社會幾乎是絕跡或少發生了,但第五則似乎是人性的通則,全球皆然:
草嶺潭建一座石廟時,由捐款人及金額統計,可得到一印象:愈是窮苦人的款數、款額相加愈多。「……所謂善男信女之類,在貧苦階級佔數最多,愈富有的,愈少善男信女……神明與貧苦大眾的關係似乎特別深厚。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善男信女就無從脫離苦海……病了,也要憑木頭去決定醫藥……」
蓋廟、雕塑神像,「就好像下命令要神明降附在神像上……只有運用科學,使科學在他們身上發生真實的功效,以事實使他們知道人類自己比神明偉大,無能的神明才能徹底地從這寶島掃下茫茫大海。」
李前輩書寫這篇文章時30歲,時間在228事件發生的28個月餘後,他正值血氣剛強的年代,他的思想還不很成熟,對台灣傳統宗教似乎尚處無知的時候,對人性、人心深沉的部分,似也尚未深入。或說,他自習日文書籍,還處於「科學青年」的階段。
然而,他已具備禪文化「自力聖道」的模式,只是氣血壓制掉若干寬容與慈悲,但聞嗅得出悲心洋溢。
相對的,百半年歲前後書寫的《禪在台灣》(3233頁),對於台灣人的求神問卜,有了截然的態度差異,不僅敦厚地為其辯解,還直訴西方心靈探索理論,賦予超經驗法則或靈覺的位階。
乍看之下,前後狀似判若兩人,事實上是「覺悟」前後,表現手法的成熟度的問題。同一個太陽,清晨、午后與黃昏的色溫在在不同啊!而上引第五則的現代版大致是說,不久前西方的「研究報告」指稱,貧窮的人的智商表現,常常比其本來的智商降低一、二成,而窮人由於忙於應付因貧窮導致的困境而疲於奔命,對影響其自身利害的選擇及判斷力,頻常失了準頭,因而更加貧窮或難以翻身云云。由於我不認為此類研究是嚴謹的「科學」,其「科學」的涵養與認知深度亦或不足,但的確可以呈現人性表現的若干傾向,如同年輕的李前輩之所嘆息!

我之所以舉李前輩年輕時代,而且是在民智普遍未開的1940年代,一個只有小學畢業的台灣人,竟然可以寫出在當時何等「激進(radical)」的文章,具足西方實證理性的思維,格格不入於當代,充分表達如培根等,「知識就是力量」,且此理性的力量卻在後來,融入右半大腦的性靈力量,我只能說李前輩從小早已卓瑩不凡。

2016年3月22日 星期二

【籤詩解】


台灣人到廟宇抽籤,抽中特定一支籤的概率,例如籤首或籤尾的概率理論上都是60分之1,不容易。首尾這兩支都是上上籤,大吉大利,因此,傳統上有個習慣,你若抽中首或尾籤,你得包紅包或添油香給廟方,感謝神明賜福。
然而,你若抽中一支特定號碼的籤,例如第50首,然後,隔了一天,在另外一座廟宇,正巧又抽中同一支籤的概率,理論上是60×60=3,600分之1,而且,這支籤是在抖動籤筒後略微突昇,你瞥見了同樣的號碼,你不想要,刻意再抖動,希望換別支浮出,它卻從筒中跳出來,請問這樣的機率有多少?
年輕的阿賢仔在經歷慘淡荒唐少年時,且吃盡苦頭之後,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出發。他家小吃專業的姊妹出手相挺,在某個人潮洶湧的火車站前,擇屋準備開張。姊妹們還好意陪著阿賢仔,前往草屯將軍廟抽籤卜運,希望搏個好彩頭。

50首壬寅籤詩抽出來了:

佛前發誓無異心,

且看前途得好音;

此物原來本是鐵,

也能變化得成金。

原本古代籤詩的設計,殆是禪門的「觀音法理」,也就是「應物現形」,因應求籤者,給予刺激及暗示「自我覺醒」,但因常民慣習外求,從對「神明」的倚賴,轉變成對神職人員的迷信。

阿賢仔及姊妹向廟方耆老求解。耆老問「求什麼?」他們答:「事業、命運」

也不知道耆老憑藉甚麼「神啟」,將此籤解成:「你甚麼都不用做,一輩子都有得吃!」、「免做就有得吃,做了也是多餘!」這些無心話,聽在剛出獄的阿賢仔耳中,分外過敏與反彈,而他不信邪,隔了一天,到另一家廟同樣抽籤,鬼差神使,竟然跳出同一支籤

2016年3月20日 星期日

【心理、心態大戲】


應邀參觀民間一家祠堂的神明安座大典。我記錄、觀察各細節及信徒的行為或反應,再度印證台灣傳統宗教的顯性特徵,或說宗教唯一的特徵在於「超自然的靈驗或靈異」,而信眾則是期待超自然靈力的加持,不管是否非份之想。信仰或宗教本來就是心理大戲

知識份子(我懷疑現今台灣還有啥知識份子這類「不合時宜的古董名詞」或涵義?)或更恰當地說,一些自以為是的清高標榜者,往往「不屑於」常民跡近「對價關係」的「期約賄賂」神明(基本上不是神明,而是神明代言人,就不要說成神棍好了)。多年來我常強調,不必單方面去痛批神不神棍,而是因為人民亟需迷信來安頓身心,這面向市場超廣大,還比7-11普及萬倍。

幾乎是任何人,口說不信邪、不迷信,但是沒壞處、有好處的「意外」何必拒絕呢?

2014年8月31日 星期日

8月零颱風、預測大摃龜 —台灣熱帶文化論之三

陳玉峯
中央氣象局原預估今年太平洋西部海域將發生29-32個颱風,
其中將有3-5個侵襲台灣,但今年卻將創下「歷史上第一次
8月沒颱風」的記錄。(網路資料翻攝)

中央氣象局在今年(2014)6月27日發佈颱風展望說,預估今年太平洋西部海域將發生29-32個颱風,其中將有3-5個侵襲台灣,而且,侵台時間以7月中旬到8月為主;氣象局也預估,今年颱風生成位置會較往年偏東,距台灣較遠,因而在海面上發展的時間較長,有機會吸收更大能量,從而發育為中颱以上的強颱等;另如9月後少雨、偏乾,南台的乾季會來得比往年早,云云。

然後,7月23日果然來了一個快掃型的「麥德姆」颱風。接著,歷經33天,多艷陽高照的大晴天,8月25日,氣象局終於按捺不住了,告訴媒體說,今年恐將創下「歷史上第一次8月沒颱風」的記錄。而過往西北太平洋上,8月平均產生了5點6個颱風;傳媒也報導,日本氣象廳的觀測資料顯示,自1951年迄今,8月生成颱風的數量在2~10個之間。顯然地,今年的預測是摃了一個大龜!

而7月13日筆者也在部落格上,發表擔憂今年夏秋得提防土石流的訊息,因為前幾年並未發生顯著土石流,而每年農林作業之在山地蓄積一定的土石鬆動或災難源,多年後(3~6年)已累積足夠的材料,只待一個颱風豪大雨,災難自為「常態」,然而,麥德姆輕描淡寫帶過,8月也安然無恙,雖則夏、秋尚有3個月,筆者的預測是否亦將「失準」?

事實上,所謂預測、預估「摃龜」的例子,多如濁水溪砂粒。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NASA)預測2012年9月底,太陽將達活動巔峯期,大規模日冕會爆發,引發強烈的太陽磁暴,可能造成地球大範圍停電、電腦及電子系統將嚴重當機,甚至將讓「先進國家變成一個發展中國家」,然而,預測中的太陽活動不僅沒發生,迄今則引發反對暖化說的另一派主張,地球即將因太陽進入休眠期,而引發冰河期或小冰期的到來。

這也可能發生。台灣上一次受到小冰期的影響,發生在西元1350~1800年期間,更早的一個則是發生在西元420~520年期間。這兩段450年及100年期間,平均氣溫較今下降了1℃,且由強烈的西北風帶來來自中國戈壁的沙塵暴,沉積在南台大鬼湖的湖底而證據歷歷。

西元1800年以降,台灣回溫,但1900年至2000年的年均氣溫增高了1.1℃,約為全球增高值的2倍。也就是說,上述1350年~1800年的平均氣溫有可能比現今下降2℃才合理?!然而,台灣真正因為都市化、現代化、人為暖化引發的增溫等現象,應該是在1970年以後才發生的,而且,1990年是分水大嶺,這是我研究植物生態變遷的結論,20年後產生變化還算合理,因為我研究的是植物呈現出來的生理現象及生態的變化,是「果」而非「因」,且此「果」與環境因子之先發生變化,之間有段「時差」(time lag)!然而,我實在難以相信台灣會在1800年以降的增溫現象,只經歷2百多年馬上又要進入另一個小冰期,我認為往後一樣在增溫中。

我研究台灣植物現象37、8年來,證實了暖化導致植物及植被帶往上及往北遷移,但真正的機制或因果關係為何,我卻愈來愈困惑!我對全球一大堆專家在論述年均溫增加1℃會怎樣、增加2℃會如何的「預測」,更感到「胡說八道」!包括我自己的「預測」。我愈來愈無知!

舉個小例子,1990年以降全台太多植物的花、果、落葉等所謂物候週期發生大變動,可以說亂了譜,也包括原本一年開一次花轉變為二次或多次。然而,像全台灣人大概都認識的外來種木棉花,以台中為例,1990年代上半葉,花期從1月開到約4月中,大多數植株都很守「規矩」,一齊開花、結果,或說各植株的開花都很集中。到了2006年前後,各植株的花期被打散,各株從始花到落花,從1月1日至5月下旬所在都有,因而所謂木棉的花期就拉得很長、很散。奇怪的是,近年來(特別是今年)各植株又恢復1990年代上半葉暨之前,花期集中於1~4月,難道各植株經由約20年的環境因子大變動之後,已經適應而又恢復「正常」?還是只是「迴光返照」,短暫「正常」之後,旋將死亡?而延伸龐多新疑問。

過於「專業化」的現象,不便在此討論,但生命科學從來沒有物理、化學、數理的定律(law),且生命的物質現象又都符合物化道理,卻加上不可思議多的活體變化,甚至有的現象可以是超自然,但在傳統西方科學主義的傲慢中,因為生命無法預測(天文物理可以預測幾千、幾萬年後的日蝕、月蝕準確到幾乎分秒不差,而沒有任何科學家能夠確定3千年後大象的鼻子將長成何等模樣?),從而貶斥生命科學非科學,或只是「不三不四的科學」、「骯髒的科學」,也逼得20世紀一大堆科學家檢討科學的定義等等論議。

雖然西方唯物科學造就一切現今科技文明的輝煌成果,但不僅不表示人定勝天,愈趨向究竟的探索,卻愈暴露出整個宇宙只是意識的幻覺,況且,科技表象的萬能卻掩蓋不了無以計數的無能。30多年前我即抨擊「連一片落葉掉落下來的方程式」都寫不出來,近來西醫對癌症的無能與商業化的炒作,不只在生命科學面向難以應付,甚至於連原本十足把握的無機物化現象也愈趨無能。凡此,在在說明科學「化約」的溫帶文化漸趨極限,面對如天候變化的摃龜只是微不足道的案例。

溫帶科學主義、科技決定論過往數十年也想突破「化約(Reduction)」的不足,因而對「整體論(Holism)」也下了不少功夫,包括蓋亞理論、蝴蝶效應,但一直裹足不前,或只留下神秘主義式的大眾幻覺或詩樣的朦朧。就生物生態學而言,3、40年前島嶼生態公式的發表,一時成為閃亮的希望,如今也只是太過天真的想當然耳。

簡化地說,回到氣象局對今年颱風預測的摃龜的最簡單原理,歷來都將過往的統計數字歸納,化約為特定方程式或系列原則,從而內插或外插、外延做預測。問題是,歸納法從來不能導致真理、平均值更非真理,何況1990年以降,過往數百年歸納的「推測、預測」模式最可能全然失效,隨時有「意外」、「破記錄」發生。

根本的關鍵之一,年平均值罕有變化,卻在週期內上下大幅振盪、瞬息萬變,因而氣象局說今年1到7月的颱風多達12個,破了16年來1到7月最多颱風生成的新記錄。諸如此類的意外早就層出不窮,為何科學家始終只咬著平均值的迷失,而不願向更深沉的內在結構探索?

本文只想提醒,溫帶科技決定論、機械論的文化,將人類及地球生界推到現今的文明,也曾帶來兩次世界大戰,更將全球推向耗竭利用、鬥爭成性,連帶地正在改變人性,可見的未來最可能是毀滅,絕非永續發展,而台灣位居熱帶邊緣,自身熱帶生態系複雜的運作模式,價值觀的改變,才可能是救贖之道,這是極為複雜的全球議題,有待任一面向的大探討啊!

許多讀者必然會質疑,我有何方法對症下藥,否則寫這些東西毫無意義。我只能坦白地回覆,我最反對的,就是這類只求立即答案、know how、有用、有目的的思維模式,生命原本沒有那麼多的目的與意義,在此,只想告訴你,多留一點白,本性就會活出來。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8-31

2014年8月27日 星期三

打一場人民而非政客的選戰!—台灣熱帶文化論之二

陳玉峯
柯文哲如果選上了,足以代表台灣溫帶文化的解構序幕,而熱帶文化正式登場。
(記者黃謙賢攝,民報合成)

之前,曾與柯P談選戰;如今,我選擇在選戰剛開打後,寫下與柯P聊天的見解,作為選後結果的對照。總的說,我是站在台灣熱帶文化的觀點在論述。

先舉四個小例子,點出時勢的氛圍

去年底我訪談後勁,後勁反五輕耆老戰將之一的王信長(73歲)說:「……如果早個20年,像柯文哲出來競選台北市長,我一定自備便當,搭車到台北幫他發傳單,完全不必讓他知道我是誰!」

6月間我在中部某大學上課時,對大學生作調查,很厭惡所謂藍綠現狀的比例高達9成。

6月25日中午,某重量級的KMT市長來電:「……玉峯兄啊!現在人民都不信任政治人物吔!不論我們怎麼講、怎麼做都一樣啊!」姑不論孰令致之,我完全相信這位市長的確是肺腑之言。

6月28日夜間,柯P正在與小眾團體演講、閒談。落地窗外兩個路人走過,其中一位說:「吔!那個人好像是柯文哲吔,我去看一下」說完折回來,朝室內瞥上一眼,滿足地離開。

這是社會全光譜的寫照,不必做民調,運勢、大勢早已底定,除非另發生超級意外。當然,選戰熾熱化之後,國共如何出手是另一大變數,但差距可能不會超過5趴。

政客、名嘴一定會有多如牛毛的反駁,但都不重要,因為大局早定。政客、名嘴因為「太重要」,接觸的都是「重量級」人物,因此,他們看不到主體草根或基層。民主政治絕非尼采在鄙夷的:「計算人頭的狂熱」而已!葡萄語系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薩拉馬戈說:「那些籍籍無名的人,才是我們星球的主體」!

民調一定有相當程度的準確性,但因果關係與文化內在結構,從來沒人事先講得清楚或精準如實。年底之後,台灣會產生許多篇討論柯P現象的研究論文,但都是事後諸葛與抽象黏貼。重點或關鍵之一,柯P如果選上了,足以代表台灣溫帶文化的解構序幕,而熱帶文化正式登場。

何謂熱帶文化政治學?

台北市長2014的選戰,是溫帶、熱帶文化的對決。

歷史上任何制度、政策、思潮等,當它產生的問題遠多於它能解決的問題之際,它必然被淘汰。民主制度絕非人類的最佳制度,也不是最後的制度,但目前仍然屹立不搖,因為它還能夠顛覆自己。

台北是台灣國都、首善之區,擁有相對一流的硬軟體建設,有一流的市民、一流的公職、一流的大學、一流的研發創意人才庫……,依我看法,台北要改革、要改變,核心議題在於「權力結構的調整」,也就是如何公平、公正、公開地將權(錢)力(利),合情、合理、合比例原則、合世代正義地,漸次試驗下放,分層負責、市民自治、以民治(制)民。

溫帶文化兩大類:英雄主義(西方)及結果主義(中國;成王敗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下流至極),悉皆以強人為依歸;熱帶雨林文化決然不同,它以複雜迴饋的共生為主機制。

走進熱帶雨林林內,筆直林木通天,層次多達6、7層,物種多樣性令人眼花撩亂,而且,你走了數十、百公尺,很難見到同一種高大喬木的第二、三株,換句話說,優勢物種非單一,而是龐多樹種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整個雨林生態系絕非家族企業、獨佔企業、近親交配、父死子繼,而是多元互補領導,它容許或本來就是百家、千家爭鳴,而非獨尊霸權。

每一樹種的種苗、小樹都得耐蔭,宛似某家餐廳的電話廣告台詞:「……懂得等待,便是掌握成功」,而且,從苗木開始,便得不斷經營各種內生菌根、外生菌根,也就是結合分解者,而非生產者。表面上狀似解構自己,實質上乃是建立互利共生的系統。許多苗木,若能與母樹相連結(地下),是取得菌種的最快速途徑。

台灣的民主制度如果漸趨向成熟,則表象指標,必也是由外來溫帶強權文化,走向在地命格的熱帶複雜多元、迂迴共生的各層級市民自治與合作,換句話說,放棄強人統治、集權體制、二元對立的溫帶價值系統,回歸多樣性交叉共生合作的權力及資源共構。

2014年台北市長選戰,代表外來溫帶政治文化是否解構,而候選人若抓不住熱帶雨林政治學的原則,恐將讓逐漸蓬勃成長的「文化創意派」(目前筆者推估,約佔台北人口的3成)唾棄。

意識型態全光譜

人類智性成長的歷史進程,或各時代權勢人物人格的演變,或可劃分為五大階段:二分法;相對論;炫學(自我中心、英雄主義);思辨;獻身、服務(知識、智識成熟且內在化)。

台灣目前大致停滯在相對論(二元對立的抗衡、抵制)及「恁爸最行」的炫學期。台北市長選戰,或可進臻思辨或獻身前期。

關於意識型態方面,不只要擺脫將近30年的藍綠對抗,更該邁向不分紅、澄、黃、綠、藍、綻、紫、紅外線、紫外線、α、β、r等宇宙射線,以全光譜、電磁波全方位接納。

未來的政治人物,得先承認在地主體性、世代公義性,任何公共政策思考的主原則:對全體市民好不好?對台灣社會、國家好不好?對國際、人類好不好?對動植物土地生界環境好不好?對世代、生態系全境好不好?對良知、信仰、神明、靈魂、宇宙好不好?而且,由此大原則發展出對公共政策龐雜、具體的評估準則,告別一甲子老掉牙、腐敗的經建成長指標!

任何主政台北市者必須考量台北可能性的浩劫

1694年4月24日以降約月餘,台北發生大地震、大陷落,造成約30平方公里、水深3~4公尺的康熙台北湖,此湖約在1、2百年後才因淤積而消失。

歷史可能重演,而且災情無法想像,因為有可能連鎖迸發的是翡翠水庫潰決、核一或核二廠以及核廢料大爆或外洩,夥同21世紀全球暖化,乃至小冰期來臨,則台北將如何因應。切莫認為此非人力所能抗拒而拒絕思考或預演整體防災救難大體系。又,台北盆地四周山坡地絕對是台北未來救贖的諾亞方舟,則現今土地利用或國土總規劃,有無加進此一終極預防的思維?

數學概率不等於零的災變,代表隨時可能發生。目前核四的擱封,瓦解了人民對核廢爆洩的警覺性,但台灣、台北此一核(廢)變的危機日益嚴重!

市民社會新主流

歐美到台灣皆然,文化創意派已然成為今後的主流。台灣如何透過不同層級的公民或團體自治,必然是大趨勢之一。

過往台灣是「沒有自由的秩序」,如今是「沒有秩序的自由」,無端殺人者都有「粉絲團、崇拜者」,然而,沒有是非對錯的自由不叫自由;任何荒謬、背離事實或真相的假話絕非民主。地球生界演化36億年,可沒見過如今台灣妄相的「多樣性」!

台北市夠成熟而足以透過公權分級下放、市民自治,嘗試產生新規範、新典範、新自由、新秩序。

以上殆即提供給柯P意見的大綱要,至於兩次予柯P的選舉建言,除非讀者有興趣,否則殆屬不足道也。

柯P絕非柯P在選舉,他只恰好是社會意識的象徵,或逢機投射的載體;他代表的是不再茍同老梗的權力遊戲,或已經腐敗的政治模式的大反思!台灣熱帶政治文化有機會開展新局。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8-27

2014年8月24日 星期日

台灣熱帶文化論之一

陳玉峯
超過60年來的教育不斷反本土、反事實,硬是灌施要植樹、
要綠化,教導人民仇視自然土地長出的叫做「雜草、雜木
」,但卻去維持人們期待的溫帶景觀。(網路資料,民報合成)

有位做環境教育研究的朋友問我,台灣環教的理想、目標是何?

我答:1990年在某雜誌及風潮引領下,「發現台灣」頓成傳媒寵兒、時尚風騷,並延燒諸多運動、口號,乃至有了本土化的短暫代替品:玉山、北大武山、各地的「聖山」或尋根運動等等,但隨「扁政權」被「妖魔化」後,一蹶不振,甚至消聲慝跡。而2013年間,因應「看見台灣」空拍,突然又不分黑白、藍綠,主流猛然刮起了一陣流行風,延燒近年,旋又淹沒在航災、氣爆、病毒悲劇的浪濤中,但不知何年何月,權勢統治者可以「理解台灣」?!可以「瞭解台灣」?!可以「悟解台灣」?!而整體台灣人,又得在那個世紀才能「成為台灣」?!

環教若有理想 就是「成為台灣」 

環境教育如果有理想、目的,第一階段的究竟,就是「成為台灣」啊!

20世紀全球反省工技文明與生態體系的最最嚴重問題,或總化約出的議題之一,即「切割化(fragmentation)」,棲地切割碎片化、生態系破碎化、極端專業化(對少之又少懂得多之又多的專業狹心症,外加偏執狂)、知識極小化、心靈殘缺化、整體感蕩然不存、時空一貫敏感度渾然喪失……

基本上,迄今環境生態問題源起於溫帶文化在過往2、3個世紀的全球化所導致,而環境教育大抵是試圖亡羊補牢的後手之舉,在價值體系未能新創、在地知識不能成為教育內涵的政治操控下,充其量只是繼通識教育之後,一項應景的流行或換湯不換藥的資源掠奪戰而已。

而溫帶文化特別強調兩生物之間8種關係的其中之一:競爭,決定論式或機械化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或所謂的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叢林法則、強權即道德等等,從而忽略掉生命之間從來不能簡化為此等機械關係,更且,切割化現象或問題,更是惡化了此等短線化的機械思維,但他們硬是有辦法像微積分的手段般,將曲線細碎化成直線,而真正執行反制或緩衝的,不是科技而是渾厚深遠的基督宗教傳統。此等信仰文化,深入絕大多數的普羅大眾,提供他們靈魂、意識、信仰的活水源頭,形成他們的普世價值與人性觀。即便像尼采歇斯底里地痛批、咒駡基督宗教文化,但絲毫也撼動不了其基盤,反過來只「證明」了尼采自身的精神疾病。

溫帶文化橫移 突變異形新種 

然而這套溫帶文化橫向移植到數百年來從來都是不設防國度的台灣,如同野動遷居到沒有天敵的澳洲、紐西蘭,等比級數似的泛濫暴漲便是常態,而且,立即蛻變、突變成異形新種。

如此敘述並不意味台灣沒有主體意識或民族靈魂。然而,近8年來我切入台灣宗教哲學的了悟,總算釐清台灣的主體意識,自從鄭氏王朝敗亡之後,3 百多年來,從來只依禪門隱形的地下文化宿存,卻未曾一朝一日躍居主流或顯性文化,更不斷遭受扭曲、打壓迫害、歧視、分化、污染、改造、消滅,過往直接由政治霸權,在政策、權力運作上操控,30多年來則漸次移轉為經濟力、資源分配的魔術,但教育系統是僅次於最緩慢變化的宗教,迄今還以剷除本土主體意識為主目標,而膚淺表象的工技主義,便形成其最佳工具之一,透過國科會(科技部)在執行,加上經濟部等產經官僚體系在顛覆,另由文化、文創、內政部門擔任化粧師。而總體的表象,便以打擊「台獨」為總「圖騰」。

這是整套國家機器複雜、奧微的操控,甚至如執行者自身都不明所以。我個人一生在反抗、奮戰的,便是這套魔界帝國的思維中樞,幾乎可以說「數十年來黃泉道上獨來獨往」,因為很難遇見幾個思想見地或感受得以深入契合者!(請原諒,畢竟我已逾耳順多年,既非狂妄,也無須矯情了!從海盜、逋逃藪、清國奴到台巴子,乃至於今之太空人,就連台灣、台灣人這些名字,也都被譖偷掉了。)

此後,我將循著表象界作引導,漸進說明台灣土地的熱帶文化之與溫帶外來文化的對決。

搶佔草地? 不符台灣本性

現今台灣舉凡居家庭園、公園綠地、行道花圃、都會公園,乃至森林遊樂區,由經營管理單位,甚至於將近百分之百的人民都相信,「理想的造景」就是綠草茵茵的草坪上,有秩序或特定排列或配置了單層樹木或灌木,而幾乎沒有人知道,這等「理想」純然來自溫帶的刻板印象,完完全全不符合台灣中、低海拔的本性,甚至於前一陣子有人發起「搶佔草地」的運動,主張要享受紐約中央公園的草坪風光或野餐。

這等荒謬來自我們的教育系統的毒素灌施,加上物質全面西化的結局。包括喊叫「本土化」、「找回主體性」數十年的「台獨分子」,從來不知道台灣本來就不是這樣!當然,這也包括80年來,美國漫畫《白朗黛》的影響,男主角白大梧假日開著割草機,馳騁在自家草坪上,過著浪漫居家的樣板生活。

台灣中、低海拔土地天性就是亞熱帶、熱帶雨林,任何土地永遠朝向4至5個層次的森林發育,而且,台灣的草本植物幾近全都是樹枝狀的莖葉,絕少是匍匐地面的根或基生葉型(貼地狀的蓮座體型),台灣的野地沒有高約10公分以下的草生地,除非是在週期性火燒地、長期放牧或遭不斷全面踐踏地。台灣的草地,通常都是超過1公尺以上的高草生地,而且,草生地只是次生演替前幾年的暫時性形相,一般而言,只要人們不去干擾它,5~10年左右即可自然長出次生森林,且在隨後發展成多層次的林型。若要做水土保持、生態保育為目的的植被綠化,根本不要去種樹,只消讓土地自行發展即可迅速完成。這就是我在20多年來不斷倡導「土地公比人會種樹」的原因之一。

土地公比人會種樹 

不幸的是,超過60年來的教育不斷反本土、反事實,硬是灌施要植樹、要綠化,教導人民仇視自然土地長出的叫做「雜草、雜木」,「美德」就是要以自然為敵,要不斷地剷除自然,且耗費鉅資、人力、物力,去維持人們期待的溫帶景觀,長年來也形成產、官、學連鎖特定經濟、商機利益網(體),由政府每年固定編列預算,永遠執行逆天逆地的綠化「生計」。而全民早已養成跟台灣的中、高草(演替初期)地「不共戴天」,更在心理及價值系統中,將之貶抑為「荒涼」、「怠惰」、「骯髒」等等代名詞!

更可怕的是,徹徹底底反自然、反生態的行為都被冠上「生態」、「環保」、「綠色思潮」,事實上不僅沒有生態的內涵,而只有「變態」的意志與慾望!

要知台灣之所以天生要達成4、5層次森林的命定趨勢,是因為在此地理、天候條件下,它就是終極群落,它是歷經至少約150萬年來,台灣最佳的天道,演化根本道理的成果。

數十年來我不斷地宣說:把玉山、雪山的野生動物殺光,將家園的牛羊雞鴨趕上山叫做「生態保育」,你同不同意?既然不同意,那麼為什麼將台灣演化超過150萬年才形成的原始森林、次生天然林砍掉,然後耗費大量民脂民膏去造林、種上特定人士指定的樹木,叫做保育、環保?然後,沒人反對,全民樂觀其成,民間「善心人士」還不時捐輸去種樹?!

土石橫流 台灣本來如此? 

站在自然、土地、生態、生理的事實而言,有人皮膚被灼傷,必須補植皮,醫生通常只能從身體其他部位,切割來補植。而數十年來,我們的政府醫生告訴患者:「你的皮膚太脆弱,我給你換上刀槍不入的鱷魚皮、犀牛皮!」但植上來的鱷魚皮跟你的肉身不相符,必須等到其潰爛、掉離,你的皮下組織才可能再長新皮。而超過百年,外來政權不斷摧毀台灣山林的自然生態系,全面伐木、造林,造出自1990年以降的大地大反撲,土石橫流、天災地變,而且,惡貫滿盈的教育系統今已將之解釋為「台灣本來如此」!

另一方面,民間自然保育努力了數十年的運動,不僅沒能扭轉知識、觀念、價值系統的腐敗,硬是在教育系統根深蒂固的污染下,只在都會搶救外來種老樹、果樹,卻聽任天然山林持續在瓦解?!

而自從環境教育法頒行之後,在欠缺具備自然生態知識師資的困境下,擴大反生態、反土地、反自然的變態環教,更讓新世代加深錯誤的觀念,形成今後更麻煩的惡質因果!

台灣人啊!我已經奮戰3、40年了,儘管沒人同意我,我還是一樣地戰下去。總有一天,後世人必將瞭解來自土地實實在在素樸的呼喚啊!

去他的外來溫帶文化!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8-23

2014年1月31日 星期五

禪除所宗~台灣精神與人格

陳玉峯

  日前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的作者是個男孩,他在2002年(4歲時)罹病瀕死。手術台上男孩「看見」一群天使來接他上天堂,到了天堂他不僅見到了耶穌,還坐在祂的大腿上。他也看見一些他從來不知道的親人。他所見到的天堂五彩繽紛,街道都是黃金打造的。所有的人都穿白袍,繫著各種顏色的腰帶,背上都有翅膀,頭頂都有金光。他也窺見到末日景象……。這男孩出版的天堂奇遇記,已經賣出120萬本,還有13國語言的翻譯本將要出版。

  也就是說,這男孩的靈魂出竅,跑到靈界最燦爛美好的地方去了。全世界各人種族群有文字史以來,類似的記錄有如濁水溪的沙粒一樣多,台灣人自不在話下,且如同西方藉由靈媒與死去的人對談、溝通,台灣人常透過「扶鸞」、「觀落陰」、「牽紅姨」、「童乩」等,與鬼、神或靈界交流。
  
  這是普世人性的共同「個性」,目前為止,人類尚未演化出以語言、理性的媒介或方式可以表達的東西,它並非理性、邏輯的真、假或有、無可以解決的範疇,它在語言、文字之外,在五官、意識之外(上)。處理這部分,人類慣常以信仰、宗教、屬靈、神佛等指稱之。

  上例男孩看到的耶穌當然是白人,穿的可能是古羅馬時代的衫袍,天堂的模樣也可能是比耶誕節亮麗萬倍的場景。反之,非洲人、華人、任何人種所見的天堂或地獄,通常也是其母體文化的映像,且包括古今不同時空的雜揉體。然而,萬一,但丁地獄的閻王變成包青天,事情就變得很棘手。

  如此敘述並非在諷刺宗教、靈異等超自然的「怪、力、亂、神」,而是要談台灣人屬靈信仰的層面。事實上,若將人種各地文化表象的特色放下,而去思考表象、現象底下,或人類心理的共同特徵,則天堂、地獄、靈界之與人的關係,大抵是相同或雷同的。

  台灣人之與神靈界的交往,大抵經由五類途徑,其一,個人、家庭之為特定目的,藉由上述靈媒之類人員從事之,在現代社會多被理性、唯物科學斥為荒誕、迷信者;其二,所謂傳統民間信仰之拜神、拜廟,祈願、感恩、接受屬於「正神、正靈」的加持,感受道德教化等普遍社會性的行為,常態上被視為善良風俗者;其三,歸依某特定宗教派,定或不定期參與種種形式、儀式的宗教信仰行為者;其四,晨昏祭拜祖先神主牌之最最普遍的靈界溝通、提醒或省思,也是最被忽略其根本意義的人神交流;其五,其他。

  此中,早晚燃香面對祖靈的精義,我在「神主牌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樑」一文中已述及。而台灣人之與靈界的交流,為何最常透過神主牌為媒介?民初大儒唐君毅先生在列舉中國宗教特質中,其中一項即「中國人所事鬼神,大多為其祖先」,因為封建專制強權,依階級劃定祭拜的對象,《禮記》強調,只有皇帝可祭天,諸侯可祭山川,士只能祭拜祖先,長遠下來,俗民的宗教情緒只能寄託在親人血脈之上。然而,台灣人的祖先崇拜不只依循儒教而來,禪宗的神髓毋寧是台灣宗教深沈的主要來源。

  就個人認知,所有的宗教存有一項共同特色,也就是在靈界面前,不等程度地降低自我或我執,從而在全面生活中,減少私我的放任,提昇大我之愛與慈悲。我自從千禧年以降,內心一直渴望某種「天啟」,而十年之後,我從李岳勳前輩的著作中,獲得作為一個台灣人,在屬靈層次上的最大共鳴,也反芻我故鄉北港鎮媽祖文化的種種,察覺屬靈的根源中,為何我投入弱勢運動所來自,難怪我在高中時代第一次閱讀《六祖壇經》即有無可言喻的親切感。

  在此不談神祕主義或神怪迷信,只以理性語言說明台灣人濃濃的禪宗思想,改寫李岳勳先生的若干詮釋,明楬台灣人格、台灣精神的本質與美德。而神主牌不僅是不忘本的載體,更是深入屬靈、大我,或宗教大本源的終極意義之所在,也就是整體、大我、無私、慈悲、大智慧的象徵,且將此等「德性」作根本的禪除。

  因為,歷來我所認識的台灣基層、耆老、「人格者」、為弱勢發聲、做牛做馬或任勞任怨的人們,都是盡最大力、承擔最大苦難,眼界宏遠的識大體者,他們在社會沈淪、國破家亡、劫變不幸的時候,默默勞心勞力,扭轉乾坤或淪為灰燼、徹底犧牲,相對的,在社會好轉或所謂成功之際,當冠蓋雲集、邀功慶祝之時,他們就消逝無蹤。環境運動、社會弱勢運動、政治運動,等等,莫不如此。他們是禪師,是禪除掉禪宗的真正禪師,是《心經》的實踐者。他們不談佛經,沒有佛。

  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趙州答:我在青州作一領布衫重七斤。

  這問題是說,物質、現象界的任何存在,都歸一於某種「終極原理」或所謂的「靈」,那麼,這個「終極原理」或「靈」又從哪裡來?

  以現代話類比來問,我們現今的世界,所有物質(粒子、原子、分子……)來自宇宙大爆炸,時空源自此一爆炸點,請問這個爆炸點之前是什麼?來自何方?或理性上無窮沒有端點的「問題」。即令依物理學我們知道,現行宇宙形成之前,沒有我們所知的時空,但還是會有人問:沒有時空之前是什麼?時空起點又從何處來?

  趙州回答的公案,是花了很大思惟去建構出一些暗示。如果他依理性語言或常識作答,則只能答說:一歸於佛,或靈,或歸於終極原理本身,則有答等於沒答,墮入無限問題而輪迴。

  依我個人認知,禪宗就是要挖出、悟出「唯心論」、「唯識論」的終極答案,但這答案在常識或理性語言上,是無限的無解。

  趙州的回答相當於:將眼、耳、鼻、舌、身、意及末那等七識,砍剖開或褪除掉,直入到深裏的阿賴耶識,或你本身的「靈」處,你就明白「一」歸何處。因為一切認識、認知皆由心造。趙州回答的遣詞用字使用了典故與一些佛教的名詞、寓義。

  大家耳熟能詳的一句話: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因此,這個「我」可以是佛、古佛、靈等等;「青州」出自《書經》的「禹貢」,是生產紡織品的地方;布衫穿在我身上,但不是我;「重七斤」並非重量,重是指層,「重七」是七層,也象徵眼、耳、鼻、舌、身、意、末那等七識,這七識包藏著「阿賴耶識」在裏面;「斤」是「砍剖」、「切開而明白」。

  如是,可直接將趙州的回答翻譯為:「古佛」在「青州」紡織了七層的套裝,而成為我趙州啊!從終極處的古靈延續而來,加上了七識,而形成了「我」這個人,除非我們能夠將這些感官、心識(意識)、末那識(潛意識)等七識都禪除掉,將這些妄相、製造妄相的心的功能都砍剝掉,否則,你無從領悟到萬法唯識的本然、本心,即終極原理本身啊!

  所以李岳勳前輩認為,歷來的公案,「……古來的禪德所曾做的,也不過盡分別意識所生的貧弱的表現技術,作某些限度的暗示或示唆而已。任何這樣的嚐試都是註定要失敗的,台灣把這說作『蚊子叮牛角』……」也就是說,禪宗只是盡他所能,試圖以種種沒有用的語言、文字、行動,去唆使、暗示、挑撥、激發不可言詮的直觀靈動。

  趙州的公案後人又衍展了許多案外案,包括將七重簡化為三重的例子。
  僧問洞山:如何是佛?
  洞山:麻三斤。

  洞山將眼到身的五識,以肉身或感官一層代替之,加上「意」及「末那」二識,只剩三層,所以,將這三層破掉,阿賴耶識才會露出,佛才能現「身」。

  我認為台灣人對靈魂的觀念中,以肉身(感官的主體)包裹著意(即魂、意識)、末那(即魄、潛意識)及靈,從而構成一個人。台灣人每天面對神主牌,要觀想的是,做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要在活著的時候體悟「一」、「靈」、終極道理、生靈的本體或本質、佛(祖)等等同一的東西,而不必死後三年才歸到靈位上。

  從小到大,我在故鄉北港耳濡目染的,一些宗教儀式中,原本要暗示、傳達的象徵意義,即在於禪除掉感官的妄相與沈溺,禪除掉意識、意志的我執與偏執,禪除掉禪宗與佛法,禪除掉禪除本身,以致沒有善、沒有神、沒有禪、沒有佛的靈本身、佛本身、我本尊。

  在此等氛圍下,許多的台灣人起心動念要行善,且在行善的過程中,自自然然禪除掉動機、目的,禪除掉善的觀念,而只有本來如是的行為。20105月間,陳樹菊女士榮登時代雜誌「全球百大最具影響力人物」之一,全國吵翻天的善行傳播根本無關陳樹菊。台灣民間履行如此行為的人,多如牛毛而乏人在意,只緣來自外國的尊崇,掀起政客虛無地消費,硬是加在陳女士身上繁多空洞的累贅,非關陳女士。台灣歷來種種義行的無名人士,他們闡發出來的台灣精神與人格,李岳勳先生將之歸結為《維摩詰所說經》的「菩薩成就八法」的前三法:「饒益眾生不望報;代一切眾生受諸苦惱;所作功德盡以施之」,而我認為,就連這些也不存在,即令這樣的台灣人不見得有很多,但我確知,芳草碧連天,台灣隨時、隨地、隨狀況,就會湧現如此人士。

  過往我不懂此間屬靈的深意,膚面地為這些人打抱不平,而不論什麼運動,從精神啟發、篤行實踐,乃至所有心血與努力的成果,都被收割者搜刮殆盡,並且竄改歷史等等,因而我在千禧年之前,一直想要編撰《民間環保人士傳記》;去到美國看見台灣人單純無私的打拚,想要訪撰《海外台灣人俠士》……等等,後來,我逐次內觀,一層層脫掉各種外衣,開始感悟自由、自在的意義。
  
     另一方面,我在植物、植被生態的調查研究,於2007年告一大段落之後,終於徹底放下「學術」的皮襖,單純地觀看一花一草一觀音、一樹一羅漢的內在秩序。如今,森林內外,萬萬億億綠色生命,直似活體神主牌,不需燃香,無庸祭禱,什麼也不消說。

 ~本文摘自《玉峯觀止》

2013年12月24日 星期二

啟事:《東京夢華錄》~〈年獸與過年〉一文的誤植



陳玉峯

    日前信箱出現一封以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信封裝填的資料,寄信者未署名,內附一張拙作〈年獸與過年〉,以綠色註劃拙文:「日本人過年也『守歲』,《東京夢華錄》說:『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另檢附一張列印關於《東京夢華錄》一書的資料三則,資料來源,上網一查可知出自「維基百科」等。

    由於《東京夢華錄》是描述中國北宋時代,都城東京開封府的風貌、記事(坊間可買到該書或新註本等),因此,我收到的信相當於問我:「你是不是將開封府的別名東京,誤以為是日本的東京,所以才寫出日本人過年也『守歲』?」

    必須坦白回答,我在寫〈年獸與過年〉一文時,正在閱讀李岳勳前輩的《禪在台灣》,該書提到日本人的「守歲」,我原文轉引過來。因為李前輩是日治時代的台灣知識分子,我敬佩他,導致不假查證,直接引用,有違我學術生涯的嚴謹度,實在很不好意思。然而,在作此答之前,還得再追查:

1. 是否日本人曾引用宋代人的《東京夢華錄》,或引介《東京夢華錄》的敘述,轉為日本人的慣習依據?

2. 李岳勳前輩是否誤解日本著作中的《東京夢華錄》,且或將中國宋代的東京,誤認為是日本的東京?

3. 李前輩的引據資料,原出處為何?等等。

    無論如何,在未清晰之前,我該將拙文第4段最後2行的:「,不只台灣,也傳到了日本……,謂之『守歲』」刪除之!

    感謝來信者,予我警惕,撰寫通俗性文章更該謹慎小心,任何引據也該一一查證為宜;現今資訊搜查簡便迅速,更不該偷懶,是為戒!

再次感謝來函者!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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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年獸與過年

年獸與過年



陳玉峯

    「年」字古代書寫為:
          

依據康熙字典,穀熟叫做年;五穀(稻、麥、稷、黍、菽)皆熟謂之「有年」,「大有年」意即五穀大熟或大豐收。年也是「歲」的意思,「年」、「歲」同意。遠古時代,夏朝稱之為「歲」;商代叫「祀」;周朝稱「歲」;唐虞則叫做「載」,都是「年」的意思。「歲」
是取義於天上星星繞行一周次;「祀」乃依春、夏、秋、冬一輪而謂;「年」則取禾一熟之意;「載」取物終更始。

     換句話說,「年」是「禾熟之名」,每歲一熟,故以為歲名。這顯然是溫帶地區的現象,一歲即一年、一載等。如果以現代台灣的物候來說,則一歲可以是「二年」或「三年」。 

    台灣人過年習俗多沿襲自中國溫帶地區。而年之所以是年獸,很可能是古代冬季,乃俗民生命得否延續的大關卡,因為溫帶地區的秋季,若不能儲備夠多的糧食,窮人很難熬過冬,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在酷寒天氣下,正是虛弱人們最高死亡率的時候,即令衣食俱足的現今台灣,冬季(特別是強烈冷氣團來襲時)還是年內最高死亡率的時段。年獸是高死亡率或死神的象徵或代名詞。 

    而凍死或熱能不足、昏迷漸死者,往往狀似入睡,因而照顧者儘可能不讓患者「睡」著,甚至不斷地搖晃他。如此的照顧、搶救,就蛻變成為要過「年獸」關卡的「守歲」,因此,除夕夜(大年夜)大家相信越晚睡越有福氣,或父母越能長壽。這習俗當然是中國傳來台灣的。 

    除了「守歲」之外,除夕那天家家戶戶常會製作「長年菜」。「長年菜」就是正月所吃的菜,取義「長壽」,象徵的意涵也跟「儲備足夠糧食,度過嚴寒困境,俾能延年益壽」有關,但長年菜是閩南人在台灣演化出來的一種稱謂,起源於清代台灣的佃農或所謂長年工,他們利用二期稻作收割後的休耕期,徵得地主同意,種植菜蔬等短期作物,添補生計,是謂長年工的菜,收成時間恰逢過年前,從而形成長年菜此一名詞。 

    過了險境之後,天氣已變暖(開春),走出窰洞,大家見面不勝噓吁,且慶幸還能倖存,因而互相道賀「恭禧!恭禧!」,也就是「恭賀你沒死!」。 

    此外,做年糕、備年菜,無非也是「儲備糧食過冬」的舊慣。而到了初一,乃至初五期間,每天一早拜拜燃放爆竹,意即嚇走年獸、驅趕惡靈死神,從而除歲迎春,生命獲得新生,故而「爆竹一聲除舊歲」,大伙兒高高興興地慶祝新生、新年的開始,是謂「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除了上述由生態制約解釋年獸與過年之外,所謂年節等意義,尚有更深沉的文化內涵。 

    大約從 7~10 萬年前以降,人類開始出現跟生、死有關的符號或意識,相當於開始發生所謂宗教的情操,而漸漸脫離純粹動物性(當然,究竟有無純粹動物性或生物性,是個大疑問),進入所謂的靈性的體悟或感受。原始的人類由感官所獲得的訊息,傾向於視同為某種神聖性,對自然界的物種、物質、現象或自己的生理現象,大抵或者可能是某種神聖的東西,他們所活在的環境、宇宙,充滿著神聖性、神性或神祕性。 

    慢慢的,人類理性的比例增加,神秘的、神聖的東西漸次降低(或謂去聖化、世俗化),於是,藉由較傑出或特別的人物,制訂、創發、指定某些東西是為神聖物,於是空間與物體漸漸區隔為神聖與世俗的兩大類,也就是二元論概念的產生。神聖物與神聖的空間負責提供給人類心靈的參考點、出發點、依賴點、世界中心、存活價值意義的歸宿等等,加上一些儀式的形成,於是有了所謂的宗教,用以安頓人心對自己、對生命、對宇宙萬物的支撐。凡此神聖空間、神聖物或顯聖化,時而等同於宇宙的起源,人的來處與歸處,它可以是廟宇、教堂、神社、聖山、石頭、大樹等等。 

    同理,時間也區隔成神聖時間及一般(或尋常)時間。世界上各種宗教的創世之際(如果該宗教存有創世說,或宇宙的起源點),正是終極的神聖時間,或被視同一種永恆或永恆點。人類藉由宗教性的節日,或年週期的過年,透過儀式等,激發對終極神聖時間(永恆)的緬懷、追溯、重溫與再出發(新生)。 

    對個人而言,生日就是他(她)的神聖時間,回到人所來自、創生或被創生的原點。在這特定的日子,象徵著人可滌除過往、獲得新生,以及再造現在與未來。 

    而特定民族、族群的過年,代表著集體的神聖時間,以及淨化與重新出發的新原點,當然這是地球生命(除了南北極兩點之外)的共同語言,由地球公轉所決定。 

    現今全球化的結果,加上商業化的推波助瀾,從千禧年以降,蔚為全球跨年的風潮。紐約時代廣場的跨年夜,得包著成年尿布,去折騰十幾個小時的苦難,事實上是來自原始的宗教情操,或心靈潛意識以下的呼喚。台灣年輕一代等,也趕搭這班一年一度的循環列車,而逐年瘋狂慶祝。 

    如果,我們可以理解、瞭解、感受、領悟這些神聖時間、神聖空間及顯聖物的深層內涵或意義,或可提供給自己更有趣、更內省與再出發的新契機。 

    台灣人傳統的過農曆年,大年夜當然是團圓、圍爐、守歲……,大年初一則通常一家人前往居家社區(鄉、鎮等等生活圈)內的大小廟宇膜拜、祈福等,也祭拜祖先、慎終追遠,然後探望親友。重點在於心靈沉澱、淨化與再出發。 

(附註:如果讀者有興趣理解台灣人拜祖先的終極意義,不妨趁此過年,閱讀筆者另一篇文章「神主牌─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梁」) 




神主牌─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梁

陳玉峯

    日本大震、海嘯、核變引發國人研討系列應變,包括熱烈討論「救命包」或「逃難包」。有媒體訪問一些「名人」:災難來襲一剎那,你最想帶走的三樣東西是什麼?有位市議員回答的第二樣東西是「家中的神祖牌」;有 2 位演藝人員回答的第一件物品是「眼鏡」,試問帶「神祖牌」的答案,是否會讓帶「眼鏡」的人跌破眼鏡?(註:『祖』字錯誤,應為『主』) 

    報上植為神「祖」牌,一般台灣人都叫神「主」牌,也就是奉祀祖先的牌位,通常是有基座的、木製,上書若干文字的物體。它代表崇祖的觀念,但大多數人似乎已經不解其象徵,或根本的意義,事實上,它是台灣人屬靈意識根源的託附之所在。 

    台灣人的祖先崇拜、奉祀的牌位,一般格式如下: 



    也就是說,依據儒家(教)以三世為限,以「祖」為分界線,祖父母之前的,就叫「祖先」。台灣人逢年過節家家戶戶得拜「公媽」,拜的當然是這塊靈位,河洛話「公媽牌」、「神主牌」殆皆同義。 

    通常我們只知道祖父母,而「祖先」已屬於不可知的「不可思議界」。我小時候曾問母親,祖父母的忌日要拜拜,那曾祖父母的或更早之前的如何?母親總說他們已經成神了,或許也已經轉世了。「成神了」亦即已屬於神、佛的世界了。 

    祭拜「公媽牌」的意義或象徵,乃在於生為現在的我們,是來自靈界或神佛界的開啟,從而有了祖先;神、佛的不可思議或靈界,作為有個性、有差異性的人,「顯」現出來的就是「祖」,再經由「考」與「妣」,才可能傳承至奉祀這個牌位的你。任何台灣人,都是神佛、祖先,個性化、個體化為「祖」,且透由「考與比」的意識,而成為活在的你。 

    因此,我們在晨昏對「神主牌」上香的根本意義,即每天早、晚,藉由觀想牌位上的提示,考、比出或觀見出我們靈性的根源所來自。這也正是一切禮儀的終極目的。 

    神、佛、祖先的靈界本來是無所不在的,但因世人尋常只注意到具象的事物,故給予神靈一個託附的載體,是謂牌位。更且,個人家族、族譜之外,族群、社群的集體靈界的寄託所在,便謂之「聖山」、「聖湖」,也就是假借某一特殊的地標,象徵人死後歸依的場域,或集體靈界之所在。 

    2010 年 8 月 23 日我們去拜訪證嚴法師時,她說個故事,也就是她的一個弟子在臨終時是笑著走的。太太問他:「你在笑什麼,笑得那麼高興?」,他說:「我已經回到師父的身邊了」,太太追問:「哇啊!你回去師父身邊,那我呢?」,他最後一句話:「妳趕緊回去金門(註:太太是金門人)做環保」。他的遺體獻給慈大當「大體老師」。 

    上例主角因信仰,而歸依到證嚴法師所形成的,超越空間的一種場域,或說證嚴創造出的,慈濟集體抽象的場域。而原住民的聖山、聖湖如大霸尖山、玉山、塔山、大小鬼湖等等,則是集體信仰意識所託附的自然物載體。富士山當然是日本人的聖山之一,富士山腰在古時候因一位流亡太子,祭拜山神許以復國的地點,後來轉變成沒有任何建物的「神社」,許多日本人還會去參拜祖先曾經所在的場域,此即超越時間的信仰寄託地。 

    台灣原住民透過祖靈崇拜,賦予對聖山、聖湖、聖地的保護,其常經由禁忌來達成。全世界許多與宗教、信仰相關的生態保育地、自然保存,它們的依據或內涵大同小異。自然生態保育的終極理論的一部分,正是透過如此的根源所來自,或屬靈的層次,始告圓滿。 

    早年在台華人尚有落葉歸根、還葬中國的慣習,但後來轉變為在地認同。就時程而言,依全球各地移民史,歸納出至少約 60 年或 2~3 代以上,便足以形成或完成在地化,3~4百年在台華人史沒有理由不能形成終極依歸,乃至建構聖山、聖地或屬靈的「境界」。不幸的是外來政權更替頻繁,台灣的主體性、意識型態或隱性文化,始終徘徊於反覆無常的錯亂,因而迄今為止,尚未深化。民進黨執政暨之前的一段時程,已產生登玉山或視玉山為聖山的運動與行動,如今則停滯或倒退,然而,無可諱言者,鼓吹者本身欠缺內化、深化也是原因之一。 

    1980 年代以降,我一直在宣講從土地倫理到文化創建,部分重點即擺在終極歸依場域的建立,雖然不能說「玉山運動」是我催生出來的氛圍,且當年我並未將自然保育連結到宗教、信仰及屬靈領域。如今,我們這代人的天職之一,必也是連結信仰到自然生界土地的軟體工程。不只鼓吹全體台灣人共同聖山的確立,乃至各區域,捍衛各地生態系的山林水土之屬靈認同,皆應以豐富的自然暨人文、地文暨維生生態系相關的內涵,作為任何台灣人在15歲之前的基本教育之部分。例如,佛教之保護鬼神村,應以現代環境保護、生態保育的辭彙及知識,依科學理性及宗教語言的融合來寫出。 

    從吾人所來自,且之與地土生界的相關,不僅統括所有生態體系的知識與現象,以及現象的背後,更可瞭解、體悟先人傳承的精神、生活型。而各種儀式,無非是提醒我們,既要清晰觀看,更得洞燭內在因緣的牽連。古人造字,凡地上可長出植物的,是謂「土」。就「土」字而言,地是上面一橫,下方還有整個地球的根基之一長橫,中間一豎即冒出來的植物,生養作育我們,而生物、生靈的根系,直接連結到大地的基盤。這是縱向的根本思惟。 

    橫向的,連結到我們與其他生物的網狀立體關係,接續地球史我們之與生命演化的全方位「深層歷史」,乃至我們與宇宙大霹靂以降,身上所有原子、分子在時空逆旅的終極處,包括可思議界與不可思議界。 

    我們一直在創造文化且傳承文化,繼往與開來。我們這代人正是要將台灣的天文、地文、人文、生文完全貫串,賦予從唯物、唯心到靈界的根本原理,並整合為原本一體的合一或本一。宇宙的存在如果有意義、有真理、有究竟目的,毫無疑問,正是透過我們來彰顯;我們存在的目的既在我們本身,也在於發掘靈界、生界與唯物界的統一原理,佛陀證悟過、耶穌宣說過、阿拉也從該境界而來,世界上所有宗教殆皆同源,差異的只在不同的證悟階段、不同的語言表現而已。  

    世界上不該有屬靈的迷信,迷信是心智、心靈走入死胡同的執著,絕非靈界的修為。歷來我深信,理性是最深沈的感情,感情是最優雅的理性,若沒有充分的覺知,則我們一直處於情境、理性與悟性的分割,而無法以完整的人性對待自己、別人、生界、大地與宇宙。我們需要學習與教育的,是全境學。 

    再回原點。 

    台灣傳統上的靈界既然屬於神佛的不可思議界,則台灣人生死、來去的同一端點,其特質如何涵攝或包括於今人之中?或問台灣人的靈肉觀是何?或問台灣人的靈魂論是什麼? 西方人的靈魂說殆為精神或各種心的能力;佛教的靈魂近於「無限度之藏」,或所謂的阿賴耶識;而台灣人的靈魂或精神則含有三種成分,也就是靈、魂與魄,但台灣人一般不談靈,且今雖晨昏祭拜神主牌的大有人在,但很可能多淪為形式或只是拜祖先,或表象化的慎終追遠(只求儀式齊備的慎終,却忘了追溯靈界的終極之遠);台灣人說極端受驚嚇叫做魂飛魄散,有勇氣叫有氣魄,也說三魂七魄,就是罕說靈。 其實,台灣人的意識裏認定,靈是神佛、無限、無極、無量、無窮或終極的某種東西,而靈在人身上可以是「精神」的「神」或「心」的一部分,而我們常說:「心知肚明」、「心肝寶貝」、「心上人」……,問人:「心、肝內想什麼?」、「腹肚內想什麼?」、「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罵人:「一肚子壞水」、「頭殼壞去」等等,可見「心」、「思考」、「意識」、「想」……等作用及功能,是可以由四肢以外,從腦到五臟六腑都可代表之,也就是說,它是一種抽象流動性的「氣」。 

    莊周「德充符篇」說:「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而常心是一種「虛靈的明覺」(唐君毅語);「人間世篇」暗寓心之本為氣,氣乃虛而待物的某種東西,故而「應帝王篇」說:「用心若鏡」。而台灣人的心乃神靈之臺或載體,此一「神靈」不會消失,只會回歸其所來自,然而,魂與魄會消失。所謂「魂」是「陽化的神」、「魄」是「陰化的神」,而「靈」是「不滅的神」,是人的生命的本質與特徵。 

    這些觀念,充分反映在台灣人死後的儀式中: 

    一個台灣人就是一副肉身包裹著靈、魂、魄。 

    當台灣人的心跳停了、腦死了,也就是死亡的過程中,就由「魄」包裹著「靈與魂」,自肉身脫殼游離而出,進入茫茫渺渺的某個維次的時空。於是,由宗教師招「魂」(其實是魄、魂與靈的合體,簡稱魂),將此「魂」招回至暫時性的牌位,以便誦經、超渡,且認為得費時 7 天,「魂」才能回到「家」或暫時性的牌位之上。 

當「做百日」時,「魄」(原本包裹著魂與靈)就回歸大地而消逝了,剩下「魂」包裹著「靈」,直到死後 1 年滿。 當「做對年」的儀式之際,「魂」即消逝或回歸天虛,只剩下「靈」。 直到 3 年整,「做三年」的儀式中,才由宗教師將「靈」永久歸位於「神主牌」上,也就是已成神,回歸不可思議界,也才有資格登錄在祖先所來自的「公媽牌、神主牌」之上。 

    至此,我們差可瞭解台灣人的「神主牌」不只是「公媽」而已,幾乎可溯及宇宙初闢一切所來自,而靈界不必只狹限在《封神演義》神話小說所建構的天庭神佛而已,也涵括宇宙終極的大統一原理。由本質、基體的靈,從而聚集天、地或陰、陽的魄與魂,藉由父精(精子)母血(卵子)而合成的人,在他死後,也回歸靈界。而「神主牌」提供、提醒台灣人,時時刻刻得觀想生為人的本源與天責。神主牌正是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樑之一。 

    此外,神主牌有個基座,可讓人聯想或推溯至古中國神話時代,堯舜禪讓制度中,所謂的「封禪」。 

    古中國部落、小國推出共主為帝,帝位不傳私,舊共主接納各部族領袖之推舉,預先物色繼承人,且在舊共主晚年,讓繼位人暫時代理政務,使其有所歷練而接受考驗。舊共主死後,該繼承人正式攝政 3 年,接著退居等待各部族表達意見,若大家一致擁戴,則新共主才可登基,登基時的儀式是謂「封禪」。據說中國人後世的「三年之喪」,根源於此。 

    封禪的意思可能是:在泰山之上聚土為壇以祭天,泰山下除地以報地;或聚土為「封」、除地謂「禪」。象徵的意義似在於,匯聚天下所有生民的最大公約數,由該帝王代表,向天溝通、祭拜、禱告;剷除掉各部族的立地差異、族群差異、語言差異、立場差異,向地報告、奠祭,也就是成為所有人的共主,從而祭告天地。 

    而神主牌的基座相當於封禪儀式的祭壇,也就是提醒祭拜者,生為人最好得以禪除貪、瞋、痴,或任何魔障與偏執,懂得隨時反省,且在動心起念之間,如何放下各種偏差,擇善而不固執。由大處著眼,由公義思考,如此才有資格祭拜此牌位,考究、比擬、反思、揣摸父母的人格與優點,淨化自己的心思,端正自己的行為,從而透過祖先,銜接靈界。 

    如上,台灣人的神主牌可以是終極根源的傳承與開創,它是生死永續及溯源的載體,當災難來襲的剎那,搶帶著它也是很自然的德性,我也相信,它更是活體生靈,在我們內心深處,隨時存有屬靈的天賦,或集體共同的遺產,有時候,可以完全不需要有形的具像。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環境倫理與台灣文化的主體性

陳玉峰


        「可否在台灣文化當中,找出切中(甚或可理解的)西方環境倫理學的內涵?或如日本,他們宣稱沒有西方式倫理學的傳統,但有其自身的習俗。中國人認為“民權”這概念是西方舶來品?“國際主義”、“全球化主義”只不過是「洋化」的婉轉說法?台灣的環境倫理是否該奠基在古中國經典如論語、道德經、莊子、易經之上?當代中國哲學又如何?訴諸古代或當代的中國哲學,是否將漸次腐蝕台灣人對明確的國家認同與政治獨立的熱望?」Callicott教授最後深沈一問如是說。

        這一問就是窮盡百冊哲學專論,也未必釐得清多少概念與事實,關鍵在於文化內涵中無法化約的部分。東、西文化當然可以比較,但這是「香蕉跟橘子」的比較問題,你可以從外表形態、甜度、熱量、單醣、雙醣、維生素、效應…去比較,香蕉還是香蕉、橘子就是橘子,除非利用基因工程去改造DNA的黑盒子,且得出四不像的怪胎;此問或可歸於「比較文化論」,問題是比較之後的結論,有無意義?旁側思考或聯想是何?提供何等省思與前瞻?基本上我不喜歡現代西方流行的此等風潮,尤其厭惡硬是要從東方古籍經典,拼裝出保育、環境倫理的相關,此等探討充其量是「比擬」,充滿創造性的模糊,莎士比亞不也說「比擬是易滑的」嗎?!

        回答此類問題往往會一再修訂原本的問題,整個問題其實隱藏著「什麼是台灣文化的主體性」、「何謂台灣文化的內涵與特徵」等連鎖議題。任何回答,大致僅止於「一種名詞、各自表述」的觀點展示,但是,充滿無窮張力、刺激、新鮮、爆破性、創造靈感…,這是非常迷人的誘惑,光是題目就令我興奮。請容我簡約表述。

        我的觀念中,文化是劇烈流變的有機生命體,知識、文字所敘述的「文化」,畢竟只是莊子嘲諷的「糟粕」(讓我聯想起維根斯坦),孔子強調「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禪宗更是單純、深邃得不落言詮;所謂實質、實體的莊子,是二千多年前中國環境、人文歷史中孕育的莊子其人其言,而莊書的觀念、內涵,形成各朝代、各家逕自解釋的「莊子」,但無一是莊子。人類吃下五穀雜糧,長出的肉仍然是人肉,沒聽說過吃豬肉變豬、吃牛肉成牛的案例啊!然而,台灣文化如果欠缺自信、自足、渾厚的主體性,就有可能導致Callicott教授最後的質問。新近教育部與台北市府吵鬧著拼音問題,似乎是枝梢末節的小格局無聊之爭。如果訴求中國哲學將會折損台灣人的國家認同與政治獨立精神,那麼台灣人更可懷疑讀西洋哲學、強調西方環境倫理學,會不會變成洋人社會中的「香蕉(外黃內白)」!獨立、建國基本上是生活型式的選擇,是群體主張與環境條件交纏的難題,只能擔憂,無能肯定預測,但穩定的實力、健康的心智、民主的涵養、深層的智慧,總成流變中的主體才是根本。

        如果中國的流變與台灣的流變趨同,統一的優點多於獨立,堅持獨立又有何更高等的智能?西方不是強調地球村、國際觀?如果獨立是種信仰,超越所有現實,且主張獨立者可以堅持「你只能得到我的屍體,得不到我的靈魂」,台獨的可能性才會提高,問題是如此的信仰,很可能大大提高法西斯或獨裁的機率,更且台獨可以有多種途徑。然而,台灣目前之所以可貴,可以高喊統或獨,不正因為台灣尚未被統嗎?項羽一死,韓信如何能活?所有的口水、泡沫之外,唯一的真實是台灣並非被統,迷思也自此衍伸!

        台灣有無環境倫理?有點類似問台灣人吃不吃飯一般。但台灣有沒有西方式的環境倫理,那肯定如同日本人的回答,能否破除本位主義毋寧才是重點。三百多年來西方重商主義、殖民政策、工技文明,席捲全球,創造文化的均一趨勢,打破地球有史以來的自然隔離,造成文化歧異度、生物歧異度的急速敗亡,難道就是西方環境倫理、環境正義的主張與成果?!答案當然不是,此乃時間順序的邏輯錯誤之質問。

        換句話說,環境倫理是工技文明之後的後現代省思,是經由自我中心、文化或社會中心、異文化對待、人道主義或人本中心,進展到生態中心的新文化,是全球一致的在地反思,台灣當然存有其環境倫理,但其內涵、主張、衝突、弔詭、盲點、優點、特徵…,才是我們渴欲發掘、檢討、運動、教育、創造的主題。

        台灣的環境倫理必須以地球生界、在地生態系、文化圈為對象,任何人類的文化遺產皆該參考、吸收並轉化。好的廣告吸引人開始購買該商品,但產品是否成功,取決於使用後的認同,依價格、品質、個人習慣偏好而有大差異。台灣生物特產種的比例甚高,夏威夷島亦然,大陸性國家渾厚寬容,島嶼更是文化與自然界閃亮的晶鑽,兩者都是整體地球的一部分,任誰也無法單獨在太空中存活。

        近年來我由台灣自然史、開拓史的探索中,一直搜尋台灣人的人地關係,點滴發掘台灣天文、地文、人文交融之後的若干映象,限於篇幅,此答僅就原則框架勾勒,今後有機會再予論述。

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觀音佛祖─側說台灣宗教信仰 觀音法理或原理 6/10

陳玉峯

四、觀音法理或原理
全球不同人種、族群自有其天演及歷史歧異的境遇,從而產生天差地別的宗教、信仰的不同形式與內涵。然而,所有宗教的修行,可以說無一不是要成為「觀音」為其究竟目標,只因形式、方法有別,根器有異,而有龐多宗教、宗派、法門等等分歧。
 
而印度自紀元前後以降的大乘佛教,乃至東傳中國在地化、本土化之後,所謂「般若門」的終極目標,客觀地說,乃濃縮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所敘述的項目之實踐,從而「究竟涅槃」,也就是將人心所有「分別意識」的作用,完全停息下來,且在這樣的場合中,我們感受、接收靈界心音的「收音機構」就會啟動收音作用,同樣地,也可發出傳輸作用。相對的,就主觀而論,即《金剛經》中的兩大義理,也就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謂四相的否定,加上「即非」詭辭(paradox)的否定與肯定,或矛盾的再否定。同樣地,《金剛經》只是從主觀角度去消除人心的「分別意識」,從而打開自心的「收音機」罷了。
 
所謂學佛、禪修,正是舉修行的人的全部心靈活動,集中在此一「觀音」的究竟目標,要求自己與靈界妙音打成一片,完全密合且創化之謂。依筆者個人感受,所謂觀音,正是消除二元對立的分別意識,又有辦法切入人們的分別意識,從而誘發其自覺(消除分別意識)的法門之一。
 
然而,《心經》與《金剛經》等對一般人來說「太冷峻」,世間沒幾個六祖慧能一聽就悟;世人需要溫暖、簡單些的方便法門,而觀音法理可以提供不等通俗程度的版本,因而蔚為草根、俗民所歡迎。以下,先由深往淺簡介。
觀音法理大抵以《法華經》及《楞嚴經》為依歸。
《法華經(妙法蓮華經)》的「妙音菩薩品」及「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是重點。
「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記載:「……善男子!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應以長者、居士、宰官、婆羅門婦女身得度者,即現婦女身而為說法;應以童男、童女身得度者,即現童男、童女身而為說法……」
 
而「妙音」指的就是上述靈界之音。當「妙音」被某個人感受到,而此人對其「環境」發生「轉播」、「反映」的作用時,這個人就變成「觀世音菩薩」。要成為「觀世音菩薩」的修養方法或訓練方法,就寫在「妙音菩薩品」當中。
《楞嚴經》卷六則藉觀世音菩薩的體驗談的形式,解說觀世音的修養或訓練法,是以「觀世音佛」與「觀世音菩薩」的關係來說明的。反正究竟目標都是要消除分別意識、締聽靈界妙音。
 
無論《法華經》的三十三應現,或《楞嚴經》的三十二應現,都是提出「妙音波動」在人類社會作用的象徵性說明。其等,最最重大的「應現的論理」,正是「觀音」的核心「理論」或「論理」:
「若有國土眾生,應以佛身得度者,觀世音菩薩即現佛身而為說法」(《法華經》)
「若有藥叉,樂度本倫,我於彼前,現藥叉身而為說法,令其成就」(《楞嚴經》)
以現在的話語來說明:「一個人內心的狀態,不論處於什麼樣的情況,妙音的作用,會使那個人在『環境』中看出他自己的心象的反照,用以糾正自己的心,使其逐漸接近感受最高級的『妙音』」
例如,我認為有朋友對我不忠,也就是我的意識中藏有對朋友不忠的經驗記憶,這個心象投映於「對我不忠的朋友」,而以具體對我不忠的行為,來對我「說法」,要我懺悔掉這個心象,如此才能接近於感受福音、妙音。像這樣的繁多例子,無論處境好壞,都是無形的妙音之作用。
 
就筆者而言,「觀音論理」避開討論或思考「空無自性」的直接議題,藉諸所有心象活動,包括正負緣,反求諸己,要求自己在內心消失掉任何差別、分別意識,是心性實修的絕佳途徑。任何起心動念,「胡來胡現、漢來漢現」,直逼根本處的清朗。筆者視觀音即般若法門在宗教哲學面向的本質,也幾乎是台灣常民性格的基本特徵。
 
然而,宗教之所以為宗教,有別於科學、哲學、任何學科或學問者,在於其超自然的面向,或神祕主義式的特殊經驗。因此,佛教之能在中國本土化,形成常民的宗教,應現觀音的出現才是重點指標之一。
 
何謂「應現觀音」?如前述,求道者想要「觀音」,只有到達他發生感受「妙音」的狀況或能力,或得以跟妙音打成一片之際,這個求道者就變成「應現觀音」,而且,常民通常並無思考到什麼妙不妙音,而只在乎超自然現象的「出現」。以下介紹幾個「應現觀音」的例子:
1.      延命觀音
北魏天平年間(534~537年),有位叫做高皇(或高王)的軍人,他信仰觀音。當他被行刑前,觀音在夢中傳授他十句話(《延命十句觀音經》),讓他把定信心,以致於在劊子手刀下,竟然發生刀斬不了頸的奇蹟,救他於九死一生,從而傳誦開來。2012年5月20日聯合報半版大廣告以「高王觀世音真經」為題,還在招募信眾做「超度大法會」!
 
2. 蛤蜊觀音
唐文宗(827~840年在位)喜歡吃蛤蜊,因而沿海的官吏必須老遠運送海產到內陸,可謂勞民傷財。有天,文宗要吃的蛤蜊有一粒始終打不開,文宗覺得很奇怪,於是燃香祭禱。突然,蛤蜊變身為菩薩形出現,從而諫止了文宗的勞民傷財。
 
3. 馬郎婦觀音
發生在817年陝西省金沙灘的故事。女主角聰明貌美,追求者不計其數。女主角訂出競賽第一關:一夜之間能夠背誦「普門品」的人,結果有20人合格;第二關:一夜間可以背誦出《金剛經》,仍有10個人通過考試;第三關則要求3晝夜背出《法華經》,只有一個姓馬的青年及格。然而,女主角却在被迎娶到馬家時猝死。隔幾天出現了一位老僧來指示,開棺一看,屍體已變成一具黃金的鎻骨。這故事是說,為了要教化金沙灘的人,觀音應現為美女,且藉此方便,讓該地年輕人從誦經而入理。
其實這故事實乃脫胎自《佛說月上女經》,只是方法略有不同而已。
 
4. 媽祖林默娘─身穿道袍的應現觀音
媽祖之為應現觀音的故事最是曲折離奇。這個神話無疑是禪師們的創作,時程歷經約千年,且明確地係受到1119年宋徽宗(宣和元年)詔令天下改佛為道的政令影響,應現觀音媽祖的神話遂在形式上改編為道教,且在隨後漫長的時代變遷中,並沒將道袍、道冠脫下而還原,更因鄭成功據台抗清,其叛將施琅平台,祭起媽祖信仰以教佐政、監視台灣,因而盛行迄今,形成台灣宗教哲思的隱藏性寄蘊,或台灣最大宗的隱性文化。
 
總的說,台灣媽祖信仰中,媽祖《天妃誕降本傳》的結構,乃「藉儒教崇祖的手筆,披上道教民間信仰的外衣,包藏禪的居士門的法脈,再加以鄉土出身者嫻雅、文靜、幽怨的故事,合糅創作出來的宗教藝術。」換句話說,媽祖信仰即居士門的在家禪、生活禪,以普門、普遍、普通、普現於家家戶戶的觀音來呈現。其若干重點辨明容後引述,但其底蘊或法脈先引如下:
台灣宗教哲思的脈流及其創發人,「可上溯至唐朝元和年間(約806-820年)龜洋無了禪師所傳下的馬祖道一禪門風。而馬祖禪之在福建,首因無了的繼承者慧忠禪師得法於青原系的石頭禪,以及遭遇唐武宗『會昌廢佛』的壓迫,繼之有雪峯義存一派的活耀,以及曹山本寂的影響,種下了趨向於傳統玄學的因素」。
 
5. 大甲貞節媽林春娘─台灣應現觀音之一
台中大安中庄村的貧農林光輝的女兒林春娘,1788年生,七歲時被以「童養媳」身份送給大甲鎮余家,而林家、余家皆是媽祖信仰的虔誠信徒。阿春自幼遭逢「生離」之苦,而由媽祖故事啟發,且從事「紡績」工作。不料,她12歲之際,未來的夫君却溺死,她,集結了生離死別的「無常」苦,從而產生堅定的信仰。
 
阿春的生父以家庭經濟已改善,且未來女婿已亡故,想接阿春回家,阿春却以養父臥病為由拒絕;養父逝世後,則以奉侍養母為由,再度拒回生父家,生、養雙家及鄰居稍加勸解,她就手執剪刀作勢自戕。自此,她不婚,與養母相依為命。
 
養母患了眼疾而兩眼失明,阿春去媽祖廟祈禱「爐丹」作藥,以她的舌頭,舔拭養母雙眼的汙膏,竟然治癒了養母的眼疾。在治療養母的過程中,因三餐不繼,她節縮自己的食量,使養母足餐。事被養母知悉,婆媳相擁痛哭。然而,信仰的力量讓阿春渡過各式各樣的災厄、難關,終於生活漸有餘裕。因此,為了後嗣,婆媳自余氏族中領養一男孩,且在其長大後迎娶巫氏為媳。
 
後來養母又患了「拘攣」之疾,臥倒床褥。阿春為其「沐浴浣濯飲食」全副照料。及其死後,阿春「哀毀逾禮」。更悲慘的是,養子又短命夭折。阿春遂與媳婦相依為命。
阿春的媽祖信仰讓她在歷經人世折磨中,腳踏實地工作,且以同理心樂善助人而不求任何回報。1833年(道光13年),地方官署以阿春「聖女」行徑,報請上司在大甲城南門外建立石坊予以表揚,此時阿春55歲。
 
1862年戴萬生反清,大甲水源被切斷,城中居民斷水。近85歲的阿春走進媽祖廟祈雨。在旱季裏,城內竟然降了場大雨,救了居民。在戴萬生圍攻大甲期間,阿春祈雨三次,三次全然應驗。1864年2月,阿春以86歲高齡,無病端坐床上而逝。
大甲居民感念阿春德性與靈驗,雕塑了一尊「貞節媽」奉祀於媽祖廟。若有天旱,則請出「貞節媽」替他們乞雨。據說迄今無不應驗。
 
6.當今應現媽祖或觀音
筆者所要強調者,四百年來台灣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應現媽祖或觀音,她們都是台灣二次、三次、多次的應現者,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名不見經傳,沒有「語錄」、沒有「奇跡」,最是平凡與單純樸素,現今亦然。
 
如上舉例,或可略見印度佛教如何中國化、閩南化,乃至台灣在地化。因為,宗教信仰的本質或精義,乃在信仰者將他全副身心或其全部的存在,朝向他所信仰的對象同化,例如他信仰的若是基督宗教,也就是他做為一個人的全部,以朝向基督的精神、人格(神格)、行為或內涵逼近,期能成為基督本身為依歸。簡單地說,他信仰媽祖,等同於他以成為媽祖為其終極目標,等等。更且,一個宗教之在特定人種族群或地區在地化,或真正落地生根,其判斷的標準,或該宗教信仰的成果,端視該族群、地區等有無產生該宗教「應現的人格」而定。講句俗話,某宗教進入某地區,有沒有產生該宗教在該地的神明,或神格化的人,或該地人格化的神?若有且眾多,代表該宗教在該地(族群)愈發成功。
 
上述應現觀音,在中國先是產生夢幻式的應現,例如「延命觀音」、「蛤蜊觀音」等,也就是對人發生超自然現象的靈驗,接著,由特定人士編撰出各地人的靈驗故事,用來表述觀音之教化人心;而媽祖林默娘的宋代以降的神話故事,應現觀音已完成人格化,甚至後世人相信真有林默娘其人;乃至於台灣大甲的林春娘,以聖潔或童貞村姑的真人實事,彰顯出《維摩詰所說經》所述:「饒益眾生而不望報;代一切眾生受諸苦惱;所作功德盡以施之」的居士禪菁華精神,但她連阿彌陀佛似都不曾稱念,只以恆不退轉的「水牯牛」、「山下去」,或投身十丈紅塵而了無蹤跡,示現了無我、大愛的人格;她的生活整體,就是「現身說法」,禪除掉「自我」,而不需披剃、袈裟,不用戴冠穿袍。至於現今台灣到處存在的小小尊應現觀音,已經「禪除掉」宗教形式,例如陳樹菊等千千萬萬草根人士,陳樹菊只是很不幸地被人彰顯出來而已!近來筆者書寫《台灣人》,如許淑蓮女士等,正是無禪、無宗、無派、無形、無式的水牛典範之一。
 
總而言之,台灣由古迄今,以媽祖(應現觀音)、觀音佛祖(本體觀音)為底蘊的宗教信仰,由神蹟、靈驗,到近代以降無形無式、無奇蹟的活生生今人,真正磨頂放踵、衣被群生,却無花俏的宗教語言或無宗無教,只在言行、呼吸之間利益眾生,殆即筆者心目中真真正正的台灣文化、精神與人格的特徵,而且,其乃如假包換的,禪門的應現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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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2013年10月22日 星期二

報馬仔~談台灣的隱性文化 (上)

陳玉峯


  春節前,2011131日,昭慧法師、性廣法師來台中探望我,她們隨手捎來一罐糖,裏面一包「金光豆」(花生外裹一層糖衣,有白及粉紅兩顏色)、一包花生飴(很像新港飴,差別在於主材料新港飴用麵粉,前者使用太白粉),是某政治人物送給昭慧法師,而她轉送給我。

    該花生飴在日治時代的名稱叫「北港飴」,是清代以降拜神的糖果。有意思的是這包糖的塑膠袋上的圖案,正是我故鄉北港媽祖廟,每年農曆31920日,媽祖遶境遊行隊伍中,以銅鑼聲預告信徒媽祖聖駕(神轎)即將到來的「報馬仔」。

    我說「有意思的是」報馬仔的圖案,它解說了全身裝扮飾物的象徵意義如下。

    扮演報馬仔的人身穿唐衫褲,頭戴「紅纓帽」,象徵「嚴守崗位、認清本分」;戴「眼鏡」,意即「明辨是非」、「辨忠奸」;他得留有八字型的「燕尾鬚」(上唇的鬍子),代表「言而有信」、「不妄語」;左肩扛著一根長扁擔,左手抓住前端以固定,前端下繫一「銅鑼」,河洛話諧音「重勞」,代表「勞心勞力」、「勞苦挑重擔」;左腳褲管摺起,腳ㄚ穿破襪,小腿下前方貼著三塊狗皮藥膏,「蓋住傷疤」,象徵著最最隱晦不明的某種事件、東西,是謂「天知、地知、我知」。

    報馬仔肩上右後方的扁擔端,上綁著一把「長傘」,意在勸世人「長善」、「永遠做好事」;下繫一把韭菜、一隻豬腳及一個錫做的酒壺。「韭菜」代表「長長久久」,「豬腳」意即「知足」,「錫製酒壺」象徵要人「惜福」;右手拿著敲鑼棒,這是報馬仔的工作或任務,告知世人媽祖來了;腰間繫了一根「旱菸管」及一個「菸草袋」,前者代表「感恩」;後者意為「代代相傳」;而右足打赤腳,象徵「腳踏實地」。
    容或各家解釋會有小差異,但基本的含意殆如上。

    這些以物體寓意的手法包括:諧音聯想(北京話「燕尾鬚」三個字推演為四個字的「言而有信」;河洛話「銅鑼」諧音「重勞」;北京話直接的諧音如「錫壺」即「惜福」;減字諧音「韭菜」只取「韭」即「久」(河洛話、北京話都一樣);河洛話音字合併諧音如「豬腳」等於「知足」)、諧音加推理或不相關的臆測(例如「旱菸管」的「菸」諧音「恩」,還得推想成感恩;「菸草袋」只取「袋」等於「代」,再推成「代代相傳」,等等)、純象徵(例如「紅纓帽」)、會意(例如戴「眼鏡」看得清楚;打赤腳之腳踏實地等)、隱寓(即狗皮藥膏貼在傷疤之上,不知真假、不明所以,難以推論或聯想),等等。

    如上解釋似乎可推知,這是從明末、清代、日治到國府時代,至少23百年時空的雜揉體,而非只限於某短段時間形成的傳統或習慣,雖然上述造形、寓意,據傳乃1956年所創造。

    奇怪的是,上述象徵採用了諧音、寓意、假借等等手法,今人無從想像或體會,甚至於質疑幹嘛不直接寫字、講明就好了?何其嚕嗦地打啞謎?而且,最神祕的,是那3塊狗皮膏藥!

    借這個例子,我想說明的是台灣的隱性(形)文化,一個最普遍存在的現象,卻似無人查知,或說絕大部分的人以反常為習常、正常。然而,這部分若未能明辨、洞悉,則台灣歷史、文化的詮釋,恆滯留於文筆奴所建構的黑洞;主體自覺很難開發或創建;無論台灣制度、形式、表象如何自由,我們的心靈永遠未曾真正的解放;人性始終部分被扭曲、被禁錮;完整的本質無法發揮;靈性永遠被殖民;宗教的體悟、感悟,乃至菩薩道的徹底實踐,也可能存有若干陰影,遑論最最曲折離奇、模糊隱晦的台灣宗教、信仰史,而台灣文化的精隨、本質也無法明楬於世。

    我必須先強調,這裏不是在談真理、是非對錯,而只講現象,只談台灣歷史共業的浮光掠影。

    台灣華人史上,最早期即無政府主義,然後進入歐荷38年、明鄭22年、清朝212年、日治50年、國府56年、民進黨8年、國府再執政3年,依個人見解,以權宜劃分,將1987715日解嚴,當成民主與專制的分水嶺,則可以說,1987年之前至1622年期間,正是形塑這套台灣「隱性文化」的外力操作期,乃至成形暨蛻變。

    我所謂「隱性(形)文化」先簡述如下。
    首先,它起源於任何專制強權支配下,被支配者所生活出來的,有別於強權主流的地下文化。如果此一地下文化,經由支配者予以經營、改造,特別是宗教、信仰、價值系統、生活型等等,且形成納入支配者相對的顯性文化之中,即形成該社會的某種特定階層的文化,而該「隱性文化」消失。

  全球最成功、最根深蒂固,歷經3千多年來仍然屹立不搖的例子,即印度達羅毗荼人等等原住民族,被雅利安人轉變成首陀羅(Sudra,不潔、賤役的階級)、吠舍(Vaisaya,普羅農、工、商階級)等階級,他們已經失掉原文化的主體性,且原宗教、信仰的菁華,例如業(Karma)、輪迴思想(Samsara)等,已被巧妙地融匯於婆羅門教(乃至於後來的佛教、印度教)的「解脫論」之中,在屬靈、不可思議的原主體性已經消失,也脫離了我所謂的「隱性文化」。

    相反的例子如蒙古人征服中國之後,被統治的漢人原文化不但沒有被消化成階級等,反而吃掉了蒙古統治者的主體文化。
    因此,「隱性文化」的第二個特徵在於主體性、靈性的本質或元素並未消失,只是轉變為地下化、模糊化,甚或無意識化,但其至高的價值依歸或主體,依然健在且代代傳承,而且,必須寄託在特定的象徵之上。

    「隱性文化」的第三個特徵即特定象徵的「應現」或存在,其通常存在於宗教或某種信仰之上。以台灣而言,大抵是「反異族的民族情結」所「應化」、「應現」出的「媽祖信仰」、「王爺信仰」或「禪宗信仰」(李岳勳,1972)。「媽祖信仰」原本是中國「反元復宋」所創造出來的神話,隨著閩南人士來台而轉移,且主要因清朝的操弄,「媽祖信仰」還分化成反政府與尊政府的兩大派;部分「王爺信仰」則是「反清復明」的象徵。無論「媽祖」或「王爺」,本質上皆是「禪宗信仰」。 

    基本上台灣的隱性文化最主要係由明鄭敗亡的反清所產生,因而全台民間信仰的廟宇,以王爺廟的數量居冠。

    然而,這些台灣宗教史上最隱晦的象徵,依我所知,似乎只有李岳勳先生獨具慧眼而予以拆穿,目前為止,我尚未見過類似的見解,這部分以後再予解析,在此,我只是要點出歷來主流或顯性文化中,多如牛毛的一味怪罪台灣人是逋逃藪、好動亂、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十年一大亂等等,其實只是就外來政權統治者的角度的苛責,背後,實乃明鄭系統潛伏下來的隱性文化使然。

    到了日治時代,日本文化一來禪風甚強;二來從割讓以降,日人即視台灣為永久佔據地或領土;三則日本的自然文化深入土地、基層,我認為台灣若讓日本繼續統治到21世紀,則隱性文化也會消失。

    綜合言之,台灣的隱性文化之所以長存,正因為外來政權更替頻繁之所致。

    台灣的隱性文化是在國府治台之後,228事變、白色恐怖等等,再度將其激化、突顯而出。也就是在被移民、被殖民、被奴役、被區隔、被鄙視之下,綿延、蛻變了將近4個世紀。

    作為隱性文化的第四個特徵在於自身歷史、文化的解釋權,從來操弄在外來政權手中。

    個人在青、少年時代一直存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困惑,也就是在我們鄉鎮的生活中,廣大普羅的人、事、時、地、物、言語等內容,與我所受教育的內涵,似乎存有莫名的落差,當時我沒有什麼國家的觀念,也不懂什麼統治與被統治,或一切政治相關的思惟,然而,就像所謂的「詭浪」,大海上如果海底是均勻的,則海浪波動的傳導是規律的;海底如果有深溝、山巒,則在其後,浪因加成效應,而猛然出現瘋狂巨浪。只要基底存有大落差,表象的大動盪隨時有可能突發猛暴。(可以思考一下,為什麼超過一甲子的228,到了2011年還是得走上街頭!)

    1980年代,我將台灣社會長期給予我的感受,依據生物遺傳學的顯性與隱性基因,對偶成一個人的遺傳特徵,代表台灣人實質上受到兩股文化力量的牽扯。當時,我所謂的顯性文化即主流文化,也就是統治強權所賦予或認定的文化內容,它決定了生計、生活、社會結構、整個體制或文化現象的內涵或形式,我個人從小到大讀書、做事、思考方式、價值觀等等,都被它所規範。然而,在此過程中,在鄉野民間,存在著另類被主流所排斥的、被鄙視的,所謂很土的、沒知識的、迷信或無知的、保守或守舊的、不知變通的、落伍的、貧窮的、社會底層或邊緣的,歷來最欠缺文字記錄的,幾乎見不得檯面的,販夫走卒的生活型等等,我將之稱為隱性文化。它斷斷續續、若隱若現的,恆存在於我生活的周遭,且多半都是可憐的、低賤的、流離失所的人們所扮演,他們幾乎是自生自滅,像極了我在2008年前往印度所見的,沒有戶籍、到處流浪,如同野生動物的流民。

    當年,我不瞭解從上階層到下階層,都存在著龐大的隱性文化。事實上,上述的流民文化,其實很大的一部分是社會福利、國家富裕之後就能解決的,並非我現在指稱的隱性文化。

    1990年代暨前後,我由環境(特別是森林)運動、生態調查的在地經驗及體悟,從而界定台灣原住民的土地倫理:一群特定人群,生活於特定地區,經由該地環境的制約,歷經代代之間摸索出來且傳承下來的生活型,既有利於集體的繁衍,亦有助於立地的健全穩定,這些生活型(例如布農的火耕文化、排灣及魯凱的大小鬼湖祖靈崇拜與禁忌等等),包括從禁忌與環境災難的相關,乃至死後靈魂依歸的場所(聖山、聖湖等),或說,從生計、謀生方式的智慧、禁忌與祖靈圖騰之與在地環境的關係,產生該人種的行為約束、該然與不該然的社群規範或價值觀,是謂其土地倫理。

    原住民原文化殆屬於自然人,最接近自然生態體系的運作,其原始農業亦多依賴土地、自然的調整與復育。而華人屬於農業文化,其以中國溫帶、亞熱帶的平原經驗,改造台灣的亞熱帶平原及山地生態系,而形成農、工文明。若予以穩定的政治主體,仍有機會產生在地化的整套土地倫理(例如台灣工業革命之後,農業文化變成台灣生態保育的人文背景,即令距離瞭解自然的精髓尚甚遙遠),何況20世紀之前,台灣的農業文化之中,必然存有許多今人尚未釐析出的土地倫理的實質內涵,包括現今所謂的有機農業等。

    日本據台之後乃至整個20世紀的台灣,十餘年前我將之歸納為:
    「百年來台灣土地及自然資源的生產利用等,從來不是為了島上生民及生界的永續發展,而是取決於政治政策、島國外貿取向,以及短暫近利的心態;20世紀前半葉,以『農業台灣、工業日本』及『南進基地』為圭臬;20世紀下半葉,以『農林培養工商』、視台灣為『反攻跳板』為圖騰,或說犧牲台灣、成就外來政權的台灣境外目的為原則,對台灣進行洗劫性、耗竭性的開發與剝削,更且,以中國大陸平原及溫帶生態系的經營方式,不問台灣本質與本體特性及危機,強硬施加在國土危脆的高山生態系,加上20世紀工技主義(現代神權)、工程至上的迷信,完全否定250萬年來台灣島演化出的和諧、穩定與秩序。」


    換句話說,百年外來政權徹底否定台灣生界史、生民移民史、生界主體性、土地倫理與自然文化,視台灣原生生物為寇讎,欲全面剷除而後快。自然生界、生物實乃隱性文化的最底層或基層,自然生態系所遭受的境遇,正反映統治者對斯土斯民的態度、水準與暴虐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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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玉峯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