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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23日 星期三

【雙頭鳳冠名「黑板」?】

陳玉峯


黑板樹盛花一景。

木棉落花(2018.4.5;東海)。


20185月中旬,大肚台地的空中,飛傳著木棉的種絮,配合著雨溼季,雪白絨毛團其實很快地化作「沾泥絮」,並不會干擾人們的呼吸道。只因官商「綠色商業」使壞,木棉長久以來屢遭「汙名化」,而被新的外來樹種取代。然而,屢除屢種,因為春天時分,滿樹紅花,美得過火,光是高速公路四月天的由南往北,一帶帶斷續燒放藍天紅焰的驚艷,安定、撫慰了數不清的旅人的,毫不自覺的煩憂或躁急。
木棉樹超過五百年來,始終是台灣大地臉龐的朱唇,也是西拉雅原民的歲時記事文化樹。他們的種絮更是潔白、輕盈,足以一枕初夏之夢。我曾經撿拾了幾袋,雖然沒有做成柔枕,只享受了撿拾之際的想像。

木棉棉絮與種子(2018.5.18;台中)。

每年四月,木棉紅透半邊天之後,東海校園的地上,舖滿碩大的落花。我經常看見遊客將落花排成心形,或譜出「Love」的字狀;假日的校園,木棉落花老是寫成許多人們,心底的渴望。

而今年513日,就在木棉飛絮紛紛的時分,我看見第一朵更輕盈的,小型、褐色的綿毛團,劃過頭頂天際。
518日,東海校園房舍階梯的風止處,聚集一堆又一堆的褐衣舞孃,它們就是黑板樹種子空降之後,暫時集會討論下個旅程的種子族群。我抓取幾把拍照再釋出。

黑板樹雙頭綿毛的種子(2018.5.18;台中)。

而黑板樹上,斷續飄落數不清的褐毛小球。它們隨緣上下、左右飄浮,無心地嬉戲、漫遊於虛空,任何生命何嘗不然。
檢視黑板樹的種子,扁平多縱溝,長度約在0.50.8公分(量了10顆),綿毛長約1.51.8公分,集生在種子的兩端,且逕自蓬鬆成球體。許多的種子略中凹而雙頭微揚。如此結構,讓我好奇天演的奧妙。
黑板樹有如細長菜豆條的蓇葖果,熟裂時將由上往下,逆時針扭轉。

中間那條扭轉開裂的果實,釋放出綿毛種子。

種子完全釋光之後,蓇葖果已然攤平。

太多菊科的種子都是長條種子依重力下墜,而頂端張撐傘狀或球形的綿毛,充當降落傘般的開傘,因而飛傳時,不斷地旋轉,童玩的竹蜻蜓原理;木棉的稍大種子,則披上一大團的綿絮球,靠藉著輕盈綿團內外因溫度不等(空氣密度不同),而可由風力推(吹)送,落地後還可繼續沿地面滾動。然而,黑板樹卻大異其趣,改由兩端團毛,充當飛翔的工具。

兩團毛的飛翔,就流體而言,可能產生互相抵銷的負面作用?此間如何平衡?也許因為兩端毛球互有重疊,而搭配成一體?這樣的「設計」有何優缺點,假設傳播更遙遠是它的目的?(一般而言,植物種子距離母株愈遙遠,萌發成功率愈高。)
人造物直升機頭尾都有螺旋槳,為的是消除「陀螺效應」。如果兩端一樣大的螺旋槳,是設計成旋轉方向互異,以便抵銷作用力、反作用力,而黑板樹兩端種毛並無旋轉,純粹依產生飄浮力而「設計」,那麼,它的奧妙在哪裡?
我端詳著逆光中閃閃發亮的褐綿毛,思索著萬象天演永無固定答案的生機。我明白演化從來不是導向完美,任何「成功的」設計,只因特定時空的環境而「成功」,而「成功」與「失敗」都是「目的論」下的迷思,上帝沒有這類「偏見」。
黑板樹瘦瘦長長的,像菜豆(更細窄)的蓇葖果也「很好玩」。它們通常兩三長條為一串,垂吊在樹上。成熟後,會縱向開裂成兩長瓣,有趣的是,可能因細胞壁兩側或纖維數量不一,開裂時從上往下,依反時針方向扭轉,也在扭轉中,將原本摺疊整齊的種子及毛絮翻出,乾燥或日照下,毛絮開張,鼓出球體狀,隨著風力及重力彈飛出來。
我凝視、欣賞著種種的巧與妙,心中了然而毫無對、錯,優、劣,成、敗,是、非,黑、白等等二元對立的偏見,也直映我自體更加微妙、奧妙的無窮天機。人類思考的範疇頻常是極其窄隘,有時候直覺才是思考及不思考的大成。情愛何嘗不然?!偏偏世俗、慣性的思維,緊緊掐死思維與感受,遏阻心靈無窮的向度!人文學科似乎常常不自覺地如此自囿。
而黑板樹中文名稱的由來,可以說是台灣貧窮時代的一時慣性。由於黑板樹如同熱帶許多樹木,生長迅速,木材纖維鬆弛(相對性)質輕,有段時程內,大量用來製造黑板,從而「得名」。人類就是這個樣,這面向可以談出一牛車,也可以是沒啥好談。
黑板樹直愣愣地,曾經是台灣政商聯手吹捧的「絕佳」造園、行道、造林樹種,近年來則在政商聯手、傳媒連體造謠、抹黑之下,被汙名化為花香異臭,有瓦斯味道、聞久頭暈,且樹汁有毒、鳥類不願築巢等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指控」,只為了另波「商機」!
一種樹木萬般情傷。木棉花、黑板樹等,預告著風鈴木、小葉欖仁未來的命運。花草樹木從來無言也無語。
盛花期的黑板樹洋溢著幽香(2017.12.10;東海)。

黑板樹落花滿地(2017.12.10;東海)。

落花無意人多情。

2018年5月11日 星期五

【大、小羅漢孟德爾?】


陳玉峯
一趟台東紅石林道(關山第46林班)伐木區,以及海岸林復育暨相關議題的勘查與會議,雖然只有短短二天,如果要好好面對問題及議題,則幾本書也寫不完。然而,一旦設定了議題,人們就看不見有意義的現象了,真是弔詭。其實,部分的關鍵在於,問題或議題本身是否為迷思!
我先挑選微小的問題,簡短討論。
2018429日下午,我們參訪「台東苗圃」,一處專門培育海岸植栽的場地。
台東苖圃的簡報(2018.4.29)。

台東苖圃場由吳昌祐課長作簡報(2018.4.29)。

在地簡報後,我們繞行苗圃一圈。當我們來到大量蘭嶼羅漢松的苗木區時,幾畦看似高大(相對而言)的種苗旁,另有一畦矮小苗,我心想:喔!不同時間的育苗吧?不料,工作人員解說:
「這是同一批種實育成的蘭嶼羅漢松,本來想說將這些矮小苗丟棄,但因主計說:這是公費育出的苗,丟棄浪費,所以也留下來了。」
瞬間,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腦海裡投射出19世紀奧地利西洋和尚孟德爾(Gregor Mendel18221884年)膾炙人口的「孟德爾定律」。
孟德爾大概因為工作上可以「櫻櫻美代子」,在修道院的園地種豌豆,種出了「遺傳學之父」的丕基。他檢驗豌豆的七大性狀:植株高度、豆莢的形狀及顏色、種子的形狀及顏色,以及花的位置及顏色,從而進行授粉產生新世代的實驗。
當純品系的黃色豆子與綠色豆子的植株交配後,生出來第一代的豆子都是黃色的,然而,到了它們的第二代,綠色的豆子又出現了,而且,統計結果,綠色與黃色的比例為13。於是,1866年他出版了論文,創造了「顯性」與「隱性」的術語等。
他在高莖及矮莖的試驗發現,高、矮交配生出的子代及孫代,全部都是高的,必須到第四代,出現了高比矮為31的統計數字。
後來世人才瞭解,基因是成對存在的。形成配子(或精、卵)時,對偶基因分開了,分別進入不同的配子,所以每一個配子只有父或母的對偶基因的一個(或一半),如此,叫做「分離律(law of segregation)」。接著即「自由分配律(law of independent assortment)」等等。
其實孟德爾實在太幸運了,他挑選的性狀或特徵,恰好存有單純的,一對基因(對偶基因)控制一性狀,因而顯性與隱性經由簡單的統計,馬上可以離析出來。然而,生物大部分的性狀是很複雜的,最簡單的例子:例如影響兔子皮毛顏色的基因有12對以上;控制果蠅眼睛的顏色及形狀的基因,超過100對以上。
我在這裡不是要上遺傳學ABC的課,我只是看見高、矮蘭嶼羅漢松的當下,彷彿看見31的數據,因而瞬間懷疑難道高、矮也是一對基因在控制?因此,要離開苗圃時,我要了高矮各3株。
57日,我以皮尺量苗高,3株高的,苗高分別為494943公分,平均47公分;3株矮的,分別為141716公分,平均為15.67公分。好死不死,高矮平均高度的比例也是31
哈哈!有趣!
蘭嶼羅漢松的高苖木(2018.4.29;台東苖圃)。

台東苖圃同一批蘭嶼羅漢松的種苖,左三畦是高型;右一畦是矮型,植株數量目視彷彿是312018.4.29)。

蘭嶼羅漢松分布於菲律賓等地,蘭嶼是台灣唯一產地。由於它的造型與珍稀,曾經被無良苗商大量採植後,再回蘭嶼摧毀原生族群,用以抬高價格販售。後來,以扦插等無性繁殖大量培育,如今到處可見其植栽。
蘭嶼羅漢松在蘭嶼島,原生於海岸高位及低位珊瑚礁岩立地,深具生態環境的指標意義。過往我未曾單獨對它進行研究,然而台東苗圃一見有意思的現象,讓我聯想一些值得探討的議題。本文只做一提醒:
若依生態保育、遺傳多樣性的角度,這些高型、矮型蘭嶼羅漢松苗如果移種蘭嶼原生育地,說不定只有矮型能存活也未可知,也就是說,經濟林木的育苗觀,之與保育、復育的育苗觀大不相同。保育的立場,必須照顧到遺傳物質的多樣性,「上主所造,必有其用意」啊!
演化不是導向「完美」,人擇往往往違反天道。達爾文的演化學說包含兩大階段,一個是沒有方向性的逢機突變;另一即特定環境發揮特定「方向」的選擇。台灣的生物科學教育,似乎從未讓學生搞清楚正確的觀念。
台東苗圃的大、小蘭嶼羅漢松苗木讓我愉悅,也黯然!

2018年5月7日 星期一

【主持、評論「研究生歷史學論文研討會」備忘錄】


陳玉峯

研究,最長的時程是心靈的獨航。目前,研究初步的訓練在體制的設計叫做碩士班。學士,大致上知道如何找尋資料,且最重要的,瞭解特定學科發展的來龍去脈,若依巴森(J. Barzun19072012)的界說,好的大學教育,不論任何學門(科)都是「人文學科」。
到了碩士班,最重要的訓練是化約及整合的能力,以及研究形式或方法論的養成,包括引證(citation),都是出自文藝復興前後,「人文主義」的遊戲規則,或典範格式的要求。以理工科來說,一篇論文前面是摘要,包括AbstractSummary,也就是將全文化約、濃縮到最精華,我看過太多的摘要,連最起碼的化約能力都欠缺;然後引言、前言,或說為什麼你要進行這項研究的理由、依據,你要解決何等議題,等等;接著是方法論,明確地交代邏輯思維、方法或技術,使用工具、每個步驟等,可以讓人依樣檢驗真、偽者;其次為結果,或結果與討論,或將充分的討論增闢一節;而後結論;最後引證(用)文獻,而引證文獻的「學問」大得很,有時,光是看你引證的文獻,就知道你的水準。
碩士班大抵是具備熟悉研究的整套規則即可,並不會要求你有何偉大的創見或結果,然而,到了博士班當然是專業的認證。
而今天第11屆「全國研究生歷史學論文研討會」,當然是研究生對研究論文表述(presentation)或口頭發表的實習場次,全國龐多學科、學門到處都有這類研習的激盪。
記得我曾經開創全國第一所「生態學研究所」,其碩士班每週都有「專題討論」課。幾乎沒有一個研究生上台報告不是哭著下台的,然而,多數畢業生都認為那堂課「受益最多」,且「終生難忘」。如今的研究所似乎「輕鬆」太多了,光看我們今天的「議事規則」就知道,對發表人而言,大致上跟高速公路一樣,限速110,還可以讓你開到120,而我評論的時間會盡量縮短,讓發表人有更多的時間回應。
然而,既然我來了,有些話不得不提醒。
其一,檢視全國相關於研究論文或報告的分析,探討的方向或旨趣,似乎都偏向於計量比較的表象,罕見有質的分析,而且只是近年事。
個人何其盼望台灣可以從20世紀,每隔5年或10年,盤點各類型論文或報告,俯瞰整體研究內容的質與量,進行文化、價值觀、政策及國家發展的詮釋及檢討。
以今天我們場次的13篇發表題目來檢視,從人類文化典範變遷的角度,即令是相關歷史學的研究,一樣呈現嚴重或劇烈「切割化(fragmentation)」的現象,不再或很難具備宏觀整體的人文主義精神,或如我們在230年前之譏:「專家就是對少之又少懂得多之又多的專業狹心症或偏執狂」,不幸的是,檢視「論文」的內容,顯然的,「少之又少」或可成立,「多之又多」卻是八字沒上一撇,不僅「不見林」也「不見樹」!
我不想多作「價值觀」的判斷,只是稍作提醒:再怎麼「去中心」、「解構到解體」,知識仍然得「重構」。
其二,以我所評論的「論文」而言,我只依研究生學習或實習的標準稍作註解:
1.摘要幾乎全部不是「摘要」,充其量是前言的一部分,「關鍵字」也大有問題,建議嘗試將各節的文字化約,例如將前言的1,200多字,濃縮為3050字以內;第二節的2千多字濃縮為50100個字,往下類推。
研究生準備一場報告,至少得具備可以講2個小時,也可以講半個小時、5分鐘,或只講一句話的自我要求或能力。當然,臨時停電或多媒體電腦故障下,也可以完全不受影響地表達。
2.文字能力必須自我要求,至少讓別人可以看得懂;前後文意、邏輯務必通順,不要不知所云或喃喃自語;標點符號請正確使用;錯別字等,反覆檢驗的嚴謹度請注意。
3.參考資料或引用文獻的規矩請區辨。通俗報導不是不可引用,至少得仔細求證。而以後勁反五輕運動而言,忽略掉了呂欣怡教授的博士論文,卻大量引用傳媒、報紙的大量文字,是要「符合」量化的「比例原則」,還是想要探討「真相」?
4.實質內容的部分,由於作者只引用了部分的資料或報導,二手解讀又不見得抓到重點,例如忽視數十年汙染的事實、政治結構與在地的關係,包括黑道左右最後的結局等等,也就是說,殘缺又不精準的理解,欠缺蹲點的在地經驗,或說沒有深入的瞭解,而且,從研究的基本要求、背景認知的程度、方法論或一切的形式,皆有待加強。又,這類型的文章,似乎不宜使用「結論」一辭,充其量使用「結語」或「代結語」,且避免套托邏輯的想當然耳!
通常完成且通過論文口試後,才稍微瞭解問題之所在,且「折磨期」才正要開始。對人而言,肯定、鼓勵遠比苛責的效應大很多,但我現在只能說,如果此議題將成為你的碩士論文,則台灣環境運動史、政經社會發展史、台灣傳統宗教的內涵、研究的基本涵養等等,皆有待加強。
研究最好可以進入「瘋狂投入」,與自己的內在,具備強烈的聯結,甚至為之生、為之死的情境出現時,就可進入研究的精義。

2018年3月21日 星期三

【霍金引發我的懺悔】


陳玉峯
霍金(Stephen Hawking)/圖片引自風傳媒(http://www.storm.mg/lifestyle/410792)。

2018313日,傑出的英國物理學家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1942.1.82018.3.13)逝世了。接下來幾天,電視播出他的影集。其中,有一集已經尾聲了,我才無意間看到。
照理說,我該重新看過完整的影片,才來談感受。然而,由於霍金在談的,這一集是跟生命演化的通俗版相關,我只看了幾分鐘就十分感慨!
我打開電視,國家地理頻道畫面上出現的,是兩個年輕人做出的各種形狀的捏塑品,他們不知道捏塑品做何用。捏塑品被古堡上的拋擲器依一定力道拋擲出去,朝向草地上的一個紅靶心。實驗者選取2個最接近靶心的捏塑品,讓兩個年輕人模仿做出「一樣」的捏塑品。不管捏出多麼接近的塑品,一定會有若干程度的差異。然後這批捏塑品再度被拋擲出去。再選出最接近靶心的2個,讓年輕人再複製,再拋擲。結果,沒多少次,就出現抵達靶心的捏塑品。
使用如此機械論的方式,用來詮釋達爾文的演化論。
然後,影片上讓這兩個年輕人沿著煙火跑道長跑,將生命演化的三十餘憶年,模擬跑道的座標刻度,回溯到單細胞的遠古年代。兩個氣喘吁吁的年輕人,終於從現代人的時代跑到了單細胞的時代,他倆對於地球生命演化史的悠遠,當然有了深刻的體悟印象,講出來的話也深邃多了。
我說「感慨」至少有兩大面向。
其一,西方人就是永遠會去做出細膩詳實、又「笨」又「拙」的按部就班的實證試驗或教育,讓年輕人養成一步一腳印的實驗苦工,體驗並養成科學涵養。他們不計「血本」地,投注在如此的文化傳承。我們呢?只想撿便宜、貪方便,而不願意從心志面向,身體力行去從事教育事工。西方的科技、科學教育,事實上是哲學、文學、心智、思維習慣、藝術……全方位的教育,而不是切割化的「方便」法門。
我也看過一位老師要一排同學各自站在同一條草原上的起跑線,賽跑之前,老師說:家庭年收入多少錢以上的同學,向前跨一步,一些學生就向前跨了一步;老師說:父母沒有離異的同學,向前跨一步,一些學生就再向前跨一步;老師繼續說了十幾項社會家庭種種因環境條件差異,造就各個學生各自具有的,並非靠著學生天賦或自行努力的環境差異,還沒有起跑時,許多學生就已站上起跑線前數十步。然後,哨聲響起,所有學生起跑,衝向同一條終點線。
未開跑前,一些黑人學生始終留在起跑線的原點。
老師藉此,誶幹譙地「教育」許多學生因為家庭等優越條件,並非因為自己的努力或天賦秉異,就已取得優越的領先,而有些社會弱勢者,他們必須靠著自己付出比別人更大的努力,才能彌補先天的弱勢,云云。
我是瞥見過去,也沒詳細看影片的內容,反正大意如此。
西方人的教育無論從哪一面向,在在實踐著從「心」教育,而不是僅止於「理解式」的口頭上課方式。
我看過一些關於西方人的教育理想、理念、思想內涵、實際運作,甚至講出的道理,幾乎跟我長年的理念雷同或一樣,連思辨能力的訓練也形同一轍。而我很是懺悔,為何我一直都未能花費更多時間、心力在學生身上!即便全面環境氛圍都在瓦解我的些微用心用力。
另一方面,我也看到眾多比我投注更大心血、時間、精力在學生身上的「好」老師,但是這些老師的思想、教育內涵,卻是我認為正在戕害學生心智、價值觀的大偏頗,而我完全無能關切。
也就是說教育的理念、方式、慣習等等,我明明可以大肆發揮,為何數十年我裹足不前?我不能以自己任何的主觀條件、家庭因素等等推卸責任!
其二,霍金似乎是極端科學決定論的物理學家,如同愛因斯坦原本不相信「上帝也會丟骰子」的,他們大致上都認為宇宙萬象最後都可以以數學公式來表達。霍金在晚年說:「我相信最簡單的解釋就是『沒有上帝』。沒有人創造宇宙,也沒人主宰我們的命運……天堂與來世也不太可能存在。我們只有這一生去欣賞宇宙的宏大設計……」,而且,他說愛因斯坦錯了,上帝不僅玩骰子,也把骰子丟到了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霍金在影集中大玩骰子,而且將達爾文的演化論依照逢機的「突變」,在依拋擲器當成「天擇」的環境因子的篩選,定向操作而達陣,十足簡化且由機率與固定的天擇壓力,完成模擬演化論的「機械論」、唯物化的目的!
2011年霍金受訪時,丟出宇宙不必由上帝創造的「無神論」說辭時,「舉世震驚」,傳媒大肆渲染。當時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句話的大意不僅不新鮮,事實上早在大約3,500年前的印度《梨俱吠陀》已敘述:宇宙先於諸神而存在!
而霍金影集丟骰子似的詮釋,數十年前生物學者老早以純概率的比喻,要猴子在鍵盤上打出一句33個字母(加上一個間隔鍵)的句子,理論上打中第一個指定字母的概率是27分之1;而打對的這隻猴子的兒女,全數是打中第一個字母的後代,假設兒女有4隻,則牠們打中第二個字母的概率便是27分之4;依此類推第三、第四……代,配合實際上猴子的繁衍限制,從而推估大約50代的猴子即可打出完整的句子。
唯物生物學家或影片中的霍金都以完全丟骰子的簡化,徹底機械論式地,極為粗糙卻精準地解說達爾文演化論的兩大階段:
1.突變是逢機的,完全沒有方向性。
2.天擇是環境挑選存活後代的,具有方向性的選擇。
然而,這兩項原則都是大有問題的!除了歷來生物學家龐多的理論與事實的質疑之外,其實打從理論的一開始,唯物論者即以先排除掉非理性的成分,一味以「既定原則」推演。對於生命的「衍出性特色(emergent property)」,或說一加一大於二,生物從細胞胞器到細胞,從細胞到組織,從組織到器官,從器官到系統,從系統到個體,從個體到族群,從族群到物種,從物種到生態系等等,每一不同層級之間,都產生其下層級所欠缺的功能及新的特性,這是唯物科學闕如的內涵,無法,至少目前人智無法化約為機械論的範疇,更不用說極為複雜也單純的唯心、唯識等,生命演化出的,或意識本身的「真理」。
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Max Karl Ernst Ludwing Planck18581947)甚至都說出「意識」才是基礎,物質只是意識的衍生物!彷彿印度哲人或宗教師的口吻。
我以更粗糙的方式反駁唯物論式的演化論,而明明生命、生界遠比天文星體具足更為深沉奧妙的內涵,又徹底連結至唯物宇宙的一切,為何我還滯足於文化或個人習氣而不前?!
有些人質疑輪椅上的「霍金」是「傀儡」,是背後「陰謀者」「想要藉由霍金來恐嚇、洗腦人類,並藉機統治地球」!這種質疑難道不是另種「陰謀」?為何不針對「霍金」的言論與具體的成就去討論或駁斥?這讓我想起某大學針對跳樓自殺的風潮,所做出的解決辦法:行政下令各單位詳細檢查哪些大樓存有可以跳樓的「好地方」,將之封鎖!

2018年3月10日 星期六

【六識(柿)圖 ──自然與宗教隨筆】

陳玉峯



通常小孩子都很喜歡我。
我在水餃店,鄰桌的小孩一見到我,靦腆地假裝轉頭,卻又偷偷地回頭看我有沒有在看他;我在籃球場上、爬竿場、單槓下,小朋友都來跟我玩了許多年;記得有個離群的小男孩,總是離別人遠遠的,我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瞪著我,隔著一段距離而面無表情。恰好有一、二個禮拜我沒到操場,有天終於再到操場運動。小男孩看見我來,很興奮地跑過來,頭上揚地告訴我的第一句話:
「你,沒有來!吔!你長高了吔!」(註:以前遠遠看我,這天跑到我腳跟前,因此我「長高」了。)
東大附小曾經有我許多小朋友的朋友,趣事不少。直到附小圍起了欄柵,禁止外人入內,我運動的場所只好轉向大學部。
最誇張的一次,我要去市場買菜。
有個小男孩在路邊玩,一見到我,興奮得大叫後,在地上翻了個大筋斗,還像狗狗在水泥地翻來翻去。
「天真無邪」這詞被使用得南轅北轍、不一而足。
小孩無邪是因純本能的部分居多?大人無邪是因順其自然,沒有刻意要耍心機?也不盡然。是否可以「真不真」的程度等第來判定,似乎也說不準。「無所住卻可生其心」也會被誤用為苟且、消極、懦弱、逃避或許多不堪啊!
古人說:詩三百,思無邪。詩三百,包括A片的敘述,例如召南的〈野有死麕〉說:「野有死麕,……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意即「野地裡有隻死獐……有個姑娘嬌美似玉。(姑娘向情人說:)『別猴急啊!慢慢來喲,不要把我的圍裙硬要扯開喲!別驚動狗兒叫起來喲!』」。
請問這首「罵」情人「死鬼」的詩,算不算「思無邪」?



姑且就以心思的誠實度(沒有隱藏私心的目的論,沒有暗藏私利的動機),以及最重要的,不被自我層層累聚的價值觀、概念或觀念所框限或綁架,是我定義「無邪」的傾向。

我認為「心」無年齡,也可以「無邪」,直覺較強或擅長使用直觀的人較容易「讀心」,似乎一些時候我可以直接與小朋友相通,因為我們在自然界中接觸的現象,具有如此的「他心通」。
另一方面,自從我從邏輯實證論的開山祖師維根斯坦得到啟發後,對於佛教經典的領會具有莫大助益,免除我被文字障所蒙蔽,關於本來就沒有真、假值的最龐大的語言、文字,我不會進行或落入雞同鴨講的無意義之爭。這部分不是一般所謂的「修養」,卻對「修養」很有幫助。
今天(2018.3.9)早上,馬頭山自救會的小邪傳了一句「咒語」要我解答,是一位先生自述「夢中」尊者傳授給他唸七次的:
「錦裟迦羅摩訶薩」
我一看到,不用任何思考,立即回她:
「錦繡大地原始植被是最偉大的加持者,保護原始刺竹林勝過一切尋常人間做善事啦!」
事後一想,為什麼我當下如是解?
1. 境由心生;人心、意識、神佛無形,而應物現形。來自內門、馬頭山青灰岩的夢,自當反映在地生界及人心。
2. 「錦裟尊者」毫無疑問就是錦繡大地的護持者。為何錦裟?大地植物因應不同物種、不同季節而開花結實、吐芽落葉,五顏六色、彩妝豐富,在青灰岩地理區當然就是刺竹林。而「摩訶薩」是謂大菩薩。
3. 什麼人「應現」何等心念,沒有「真假值」,只有純真、無邪度的直觀映射。



而中午時分,當我正在林口長庚醫院附近找不到停車位,塞車等紅燈,尿意又十萬火急時,朋友傳來南宋牧谿的,很有名的「六柿圖」。我沒看文字,只看到一幅好像是泛黃宣紙上畫了醜醜的六個柿子。朋友寫說:「日本人非常推崇的禪畫,但是我始終不瞭解這裡的禪意。」,問我的感受。
我在車陣停滯中,回了話:
「六個不方不圓的柿子,黑、白及灰色地帶,不就二元對立及廣大灰色地帶的人間世(柿)。」
好不容易繞了兩大圈,最後停在長庚醫院停車場的五樓陽台頂,匆忙走下五層樓梯,在地面樓的廁所解放完後,才好整以暇,看起朋友的留言:
「京都學派久松真一論及〈禪畫的本質〉時說:
『禪不外是本來的自己,從內外一切形象脫卻開來,不為任何事情所繫縛,自在無礙地作用而已。禪畫即表現這本來的自己的畫。在禪畫中,禪在畫面上表現出來,它不是被對象化了被描畫出來,也不是對象化了的禪被描畫出來,只是禪變成了畫,其自身以主體的姿態自己表現而已。……被描繪的東西,不管是人物、山水、花鳥、靜物等,在描繪中,或在被描繪的東西中,禪只是如如地自己表現而已。』」。
我定睛一看,前面第一個句號之前的話,我首肯。接下來的三分之二的話直讓我誶幹譙,狗屁、放屁狗,胡說八道的「學者禪」,禪都說不得,卻可以「表現本來的自己」?幹!要騙、要掰也得看對象,竟然可以書寫成文字招搖撞騙?!也就是說,禪從一切形象脫卻開來,已經不可說,文字都死光了,卻可以變成畫,然後畫又可以讓你變成文字,指月之指,可以變成指指之月,然後月正如如自己表現?
真是「靠背、靠夭」的妖言惑眾,講得好像是真的一樣。我說靠背,即非靠背,所以是靠背。



這就是「學者禪」,「很有學問」的禪,永遠是大便的禪,害死禪的大便。但是,完全與禪無關。難怪自南宋以後,活蟬漸死,蟬殼愈來愈多,禪子何處去?
問題是人間世就是喜歡、且體制承認這些狗屁是「學問」!靠藉這些吊書袋,不斷滋生概念遊戲、精緻愚蠢的泡沫,用來糊口養生、創造學派、建立名聲地位或利養。唉!古代的澤庵和尚挖苦得猛:
「佛賣法,祖師賣佛,末世之僧賣祖師,有女賣卻四尺色身,消安了一切眾生的煩惱。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柳綠花紅。夜夜明月照清池,心不留亦影不留。」
哈!這大概是佛與妓女平等的最佳敘述。
「學者禪」也讓我想起多年前我在抨擊學者和尚的論文〈草木有性與深層生態學〉等等(詳見拙作《印土苦旅──印度˙佛教史筆記》,2010年,314364頁,前衛出版社)。話說回來,世間法恆如是,我又何必「靠夭」?!
然而,我的朋友相關的書籍啃得比我多,他讀了久松真一的解說時,有困惑,也很客氣地往下表述了這段話:
「我對久松真一此話的評論是:基本上,這禪畫即本來自己的說法,似乎賦予藝術作品過多的期待。禪悟原是如此個人的體證,言語固然難以道斷,藝術或許也只是一個盡可能趨近的表現而已。然而,久松真一的說明或許提示了某些議題:禪畫對創作者與觀賞者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清淨心』或『本來的自己』若有其普遍性的本質,在不同時代背景與生活脈絡中的禪者,是否有類似的禪意作品表現呢?」
你看!我這朋友很真啊,但他很客氣,很有禮貌,不僅溫和地質疑久松真一,還替他找台階下。



而見到朋友如此厚道(或說也很學者方式),我也隨俗指「六柿圖」一掰:
「六柿者六識也(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隱之。」
朋友回說:
「啊,是這樣啊!另有種說法:南宋末禪宗界的代表畫僧即是牧谿法常,他在中國及日本的繪畫史上都具有非凡的意義。據邢福泉的說法,據禪畫空間與簡單筆色特色的〈六柿圖〉,實係代表佛教中的六度波羅蜜(布施、持戒、忍辱、精進、靜慮,以及般若),此六度波羅蜜有逐一漸進的性質,牧谿以六柿子深淺顏色表示之。然而,我初看到覺得有點牽強,不過似乎沒有其他比較有意義的說法了。」
朋友很純真,也直話委婉地說。要是我,六度波羅蜜深淺顏色?愈描愈黑?還不如我六「識」之六「柿」貼切。否則,請告訴我,「般若」是最黑的那顆柿子嗎?還是「最白」的?還不如我說的,2顆較白的,是眼及耳,因為是接受較抽象的波動;2顆中間型的,是鼻及舌,因為必須有化學物質鼻嗅才能作反應,而舌已經必須具體地吃雞腳、舔東西,才能知其味;身呢?我不好意思說下去了;最後的「意」,當然是最黑的那一個啊!還用得著說嗎?!
唉,這是硬要以「理解」去詮釋「不可理喻」的悟覺及靈覺的誤謬啊!為何不可以無邪地,理就理、悟就悟呢?!
無論如何,我還是以直覺,喜歡我第一眼看到的六柿圖的感受:人間世(柿)
事實上,放下知識障,走進真自然生態系,拜託不要再扯些鬼打架的「師法自然」等等死人的糟粕,而能讓真實自然過濾混濁的心識。當你感受澄明,再來說自然,鬼扯禪或蟬,也就比較可愛無邪矣!